魔爪,能伸多长
胡远笔赶到贵阳东山的时候已是黄昏。
彭习尽管心中特别特别的不爽,还是让妻子刘夏安排了一桌酒菜。
罗家村也留下来吃饭。席间彭习盯着胡远笔,说道:“有些话,今儿个咱们就敞开了来说。不管你爱不爱听。彭克忠和我是亲堂兄弟,他的爸爸和我的爸爸是同一个母亲同一个父亲。论年纪,彭克忠比我要长一岁,我应该叫他一声哥。你,胡远笔对吧!闻名久也,不敢恭维。按理我应该叫你一声嫂嫂,因为你表面上嫁到彭家。但我彭习的眼中只认识彭克忠,从来不认识什么狗屁嫂嫂。彭克忠被你们胡家修理得那么惨,说实话我心里非常不舒服。因为,我也姓彭。在化乐,胡家可能是老大。但在贵阳,谁都不是老大。你既然过来了,我倒也想仔细听一听,这化乐胡家‘公主’,大老远赶来,不知给我们带来什么指示。”
彭习这翻话让胡远笔心里很不高兴,但这里毕竟是人家地盘,她也不敢发作。
罗家村笑着打圆场:“好好说。好好说。不必伤和气,不用针锋相对。大家又不是外人。今天我们开诚布公。坦诚相待。谁对谁错,摆在桌面上来讲。小婉我可要批评你,遇到什么结解不开,好好沟通嘛!干嘛动手打人。”
胡远笔道:“舅舅你这话可是冤枉了我。彭克忠是我老公,我怎么会平白无故打他。他今天也在现场,你们可以当面问问他,我胡远笔自从和他结婚以来,有没有动手打过他?”
彭习冷笑道:“你这叫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么他这一身伤,难道是鬼打的?”
“我妈打的,我妈带人打的。”胡远笔倒也没有矢口否认。
彭习冷冷地说:“那么我就有些不明白了,你妈怎么会无缘无故毒打彭克忠。”
胡远笔轻描淡写道:“我妈那个人,脾气暴得很。这个舅舅也晓得。她现在马上50岁了,这女人一到了更年期,偶尔难免会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来。她带人去打彭克忠这事儿,我也是事后才知道,因此我还和她大吵了一架,你们是没有看见,她差一点连我都打。”
罗家村越听越不是个味,出言喝道:“胡言乱语,怎么什么事都推给你妈。”
彭习妻子刘夏插了一句:“就算是到了更年期,也不至于乱发神经病吧!这几天我们和彭克忠多次沟通,他也一直在回想,连他自己也讲不清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挨的打,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有理无理都要着打’,这回他的确伤得很重。”
小学老师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怒色,他瞪着眼睛怒视着胡远笔。
胡远笔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说道:“是这么一回事,我妈也不知听谁乱嚼舌根,非要说彭克忠以前在师范学校有个女朋友,姓肖,叫肖悦,她还看到了肖悦的照片,本来我已经给她讲得很清楚了,过去的事,过去就算了,不必再纠缠。大概我妈还是没完全控制住自己,于是就……。”
“我看那个乱嚼舌根的人就是你。”这是克忠自罗家村到来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刘夏却大摇其头:“就为了这么点小事,把人打成这样,看来真是病得不轻。”
罗家村脸上开始出现一些愠色,偏又不好分说,暂时将嘴闭上了。
平时不苟言笑的彭习依然冷冰冰打量着胡远笔,说道:“你从水城追到贵阳来,说吧!什么事。”
胡远笔嘻皮笑脸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来找我老公,彭克忠。”
克忠恨恨地道:“难得你有这种好心,看来我若不死,你不会甘心。”
胡远笔道:“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就听不懂。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干嘛希望你死?别说气话了行不行。我和你毕竟夫妻一场。咱们那可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虽然没有请酒,可在法律层面上我是你的老婆,这可不比以往那种逢场作戏的露水夫妻,你总不能丢下我不管吧!我来贵阳就是为了把你接回去。”
克忠道:“别做白日梦了,我是不会回去的。我要去温州,我要去找华儿。”
胡远笔淡淡地道:“你不回去只怕不行,我可不想和你一块出去打工。化乐才是咱们的家。我不习惯流浪的生活。现在我怀孕了,你就快要当爹了,你就算对我没什么感情,不为我着想,你也应该为咱们的孩子着想吧!”
克忠冷冷一笑,道:“怀孕了,鬼才知道是谁的。”
胡远笔立刻叫起屈来:“彭克忠,你不仅没种,还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我现在就可以对天发誓,我自从跟你结婚以后,就没有再和别的男人睡过。天地良心,如果骗了你,我不得好死,我全家不得好死。孩子肯定是你的,三个多月了。”
克忠还是不信。彭习说:“这个好办,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刘夏道:“那也得等生了孩子之后,现在他们这关系,要等这么久,我看悬。”
罗家村也谈了自己的想法:“那就等孩子生出来,然后去做亲子鉴定,如果是彭克忠的,彭克忠必须负责抚养,同时给胡远笔赔理道歉。如果孩子和彭克忠没有关系,那么我来做主,彭克忠和胡远笔马上离婚,然后由胡远笔负责抚养孩子,赔偿彭克忠的相关损失。大家看这样处理行不?”
彭习点头道:“我看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刘夏说:“他们关系都弄成这样了,我看不如直接打掉孩子,离婚算了。”
胡远笔立即反对:“我是死也不会同意离婚的,打胎这种事又痛又难受,还丢人,你们提都不要再提了,我这回好不容易怀上了,无论如何我得把孩子生下来,做亲子鉴定做什么鉴定都可以,我不怕,反正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
彭克忠却说了这些天一直关心的另外一些事:“浪漫小坞的商品哪里去了?”
在场之人只有胡远笔知道浪漫小坞,其他人莫名其妙。
胡远笔道:“我正想给你说这个事呢!那天—我妈不是带一帮人去化乐小学‘找你’吗!事后哪些人又折回咱们的服装店,大概是认为不能白忙活一场,就顺手牵羊捞点好处。他们不由分说,拿走了咱们的货物。我出来拦了,可是我怎么也拦不住,街上有些不怀好意的家伙跑来趁火打劫,他们将店里的东西抢劫一空,最后店里什么都没有留下,我也不好继续经营一家空店,只好把店退了。”
克忠似信非信。彭习听了半天好像有些听明白了,说道:“据你们刚才所言,好似你们在化乐开了一家服装店,叫什么浪漫小坞。你们这种情况还浪漫,我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后来,服装店被人抢劫了,可以这样理解吗?”
胡远笔平淡地道:“是啊!东西全被抢光了,我还报了案呢,至今没结果。”
彭习冷笑道:“咱们都是成年人,请别把大家当成三岁小孩来忽悠好不。化乐是你胡家的天下,居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也未免太离谱了吧!还有更为离谱的,居然是你母亲带队。一个可以给女儿当子弹的母亲反而去抢了女儿。家村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你现在就可以给你姐姐打个电话,问问就明白了。”
胡远笔顿时慌了神,站起来摇头摆手道:“没那必要吧!就这么点小事也要打电话给我妈。不至于嘛!反正店里的东西,又不值几个钱,抢了就抢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克忠心疼道:“你说得好轻巧,那间店,华儿可投了5万块,经营了近两年,光货都压了六七万。刚刚有一点起色,就被你弄成这个样子,真不知你是何居心。”
服装店的事,大概罗家村是知情的,他的面皮红一阵青一阵,一直没表态。
彭习说道:“家村兄,你这个外侄女,看到了吧!说一套做一套,典型的两面三刀,前言不搭后语。她这才说了几句话,我就听出来一堆的问题,真把我们当白痴了。这种人才不去从政,简直是太浪费资源了。”
罗家村尴尬地笑了一笑,却又找不到什么话出来说。
小学老师彭克忠死死盯着妻子,道:“服装店的事,你说被抢了。那么六和桥的地基,和十几万建材的事,你怎么解释?”
胡远笔不耐烦道:“服装店被抢之后,我这不是手边忙钱用嘛!没想清楚就把新房卖了。”
克忠追问:“卖给了谁?卖了多少钱?”
胡远笔道:“是何家寨的宋大乘主动要买的,卖了——卖了15万。”‘熟’女本来想撒谎,但机灵的她马上反应过来了,既然丈夫已经知道新修的房子被卖了,细节肯定也弄清了。
彭克忠激动得跳了起来,大声道:“我可是借了亲友邻居的20万,去六和桥买地皮,修房子。完全是按照你的意思。不算人工,光现金就投了20多万。现在你却把它卖了,钱呢,钱在哪里?你15万就卖了,那15万现在哪里?”
胡远笔:就欺负你狗日的怎么了,反正你跑不掉,我的魔爪已经伸出来了。
大概知道自己确实做得过分,胡远笔不自然地说道:“这不,刚好赶上过年嘛!在家闲得无聊,跑去赌了几把,手气不好,输了一半多。但你不用冲我急,我都已经想好了,只要你回去和我过,你借的钱我帮你还上还不行吗。”
刘夏和丈夫私语:“现在看来,问题越来越复杂,一时半分只怕扯不清。”
彭习摇头道:“不对,这是一个黑暗的深渊。别人早就设计好的邪恶陷阱。克忠哥涉世不深,书生气重,太单纯了,已经被人利用。我怎么感觉他已经跳进去了。万劫不复呀!问题只怕比我们预料的要严重得多,只怕不仅仅是肉体上虐-待精神上折磨那么简单,这经济上同时也被控制了。他可怎么解脱呀!”
彭克忠一双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妻子:“你赌输了多少,还剩下多少?”他还在为胡远笔私卖地基拿去赌博的问题纠缠不清,他并没有意识到事态或许比他想像的还要可怕。
胡远笔不快道:“还有四五万吧!你不用着急,钱的事,我回去会想办法还。”
“怎么一下子就输了10多万。”克忠拍了桌子,暴跳如雷。
罗家村出面安慰了几句,道:“钱财身外之物,只要你们夫妻同心同德,失去多少,总会加倍赚回来的。不用在这上面过多争执,如果实在急钱用,或者想重新做点小生意什么的,我们这些亲戚也可以帮扶一二。赌博可不是个好习惯,小婉你以后可不要再碰了。明天我送你和克忠回去,回去之后好好过日子,好好的安心养胎,遇到问题,学会冷静,学会思考,好好商量着过,听到了吗?”
胡远笔唯唯诺诺,不置可否。
罗家村又耐心开导克忠:“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化乐的许多老师到贵阳来找我玩,几乎都会提到你,说你多才多艺,学识渊博。每个人都说,你的前途不可限量,未来极有可能会是化乐小学的校长,甚至极有可能会被调到教育局高就。听得我都羡慕不已,你们已经是国家公务员编制,我们想挤还挤不进去呢!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想到出去打工,打工虽然一个月能多挣几块,但终非长久之计,怎么能够和你们正式国家工作人员相提并论。我们都从化乐来,知道那是个穷地方,读书不容易,我也只上过小学三年级。你读完师范学校,我想肯定吃了许多辛苦,这个时候放弃多可惜。你可要三思,不要因为一时气愤干了糊涂事,你可是个有前途有抱负的人。小婉能嫁给你,是她的福气,虽然经历了一些不愉快,好在来日方长,夫妻间吵吵闹闹哪家都会有。至于你被伤害的事情,我作为胡远笔的舅舅,罗家英的弟弟,我深表遗憾,真诚的向你道歉。胡家那边,我姐那边,我都会去做工作,医疗费的事情,回头我去协调,花了多少赔偿多少,不能让你挨了打还要自掏腰包。以后这种暴力的事情,肯定不会再有了。我一则为了你的将来着想,二来也为小婉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我认为你还是回去吧!外面打工太难了。”
这一席话,完全说到意志薄弱的小学老师彭克忠心里去了。
克忠思前想后,犹豫不决,一时没了主意。
刘夏提议大家不要光顾着说话,一桌子菜都冷了,最好边吃边聊,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对彭克忠这件事的看法:“说心里话,我们都同情彭克忠,但我看问题很麻烦,这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怕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才理得清。”
彭习出来插话道:“我讲一下我的意见,依我十年来混社会的经验,毫无夸张地说,我认为彭克忠的恶梦才刚刚开始,苦日子还在后头。克忠既然已经决定要去温州,无论是去打工还是去讨饭,我都支持,全力支持。国家工式职工也好,化乐的什么门面地基也罢,没有什么不可以放弃的。出去好,免得受人欺负。”
刘夏说:“倒也不完全是这样,毕竟人家老婆怀了孩子。”
彭习冷笑道:“刚才不是说了吗,那个什么——孩子的来历还没有搞清楚呢!比起生命来,一切都不重要。没命了全部他妈都是空。你以为彭克忠回到化乐,就一切都结束了吗,就会过上好日子吗?你就做梦吧!”
刘夏道:“也许你是对的,但这还得人家克忠哥自己拿主意,我们瞎操什么心。”
过了很久,才听彭克忠说道:“我还是决定先回化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小学老师终于表态了,要回去。彭习听了这个本家堂哥的决定,以不可理议的目光望了师范毕业分到化乐教书的彭克忠良久,然后默默端起酒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