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火热,人间地狱
只有最后十分钟,交卷时间就要到了。
大多数的学生已经做完试题,交给了彭克忠老师。
彭老师小心翼翼地把试卷收起来,迭整齐,然后放进档案袋里。
他心里在想着;今日怪冷,毛风细雨的,路上全是泥泞,去工地的路可不好走。一会儿去马路上看看,有没有拖煤车到六和桥,搭个顺风车。
化乐小学的铁门开着,因为有不少学生已经考完试,背着书包陆续回家。
守门的退休老教师张治华站在门外,微笑着和孩子们打招呼,挥手。
“张爷爷再见!”
“张爷爷,明年见!”
每个孩子离开校园,都要给老教师敬礼,张治华笑得嘴都合不拢。
罗家英带着一群男女凶神恶煞般闯来的时候,张治华看到了,但他来不及关闭铁门,因为考完试离开学校的孩子越来越多,三五成群的正往门外走。他能做的,就是飞速奔了教学楼底下,大喊:“彭克忠,不好了,有人来打你,快跑。”
彭克忠还在五(3)班教室收试卷,教室里还剩下最后6个孩子没做完试题。他听到了张治华的喊声,心里大吃一惊,马上知道情况不妙,认识胡远笔之后他完全变成了惊弓之鸟。有一点风吹草动立刻惊恐万状。何况这回他已经听清了老教师的喊声。小学老师彭克忠冲出教室门口的时候,那群男女正在爬楼梯。
要下楼,只有一个出口,现在已经被那群人给堵住了。
五(3)班可是在三楼。总不能纵身跳下吧!克忠犹豫了一下;不能被他们活活打死,还是跳楼。可他还没来得及爬上阳台,胡海已经赶到,二话不说拦腰就是一铁棒,幸好这回带来的不是斧头,可怜的彭克忠当场就被打翻在地上。
一群男女扑上来,不问青红皂白,拳头脚尖木棍一切上。
天旋地转,彭克忠完全不知道有多少人打了他。
这顿暴打足足持续了15分钟,直到化乐小学的所有教职工及后勤工作人员全部赶到,才将那帮穷凶极恶凶悍嚣张的男女给拖走。罗家英在现场放了狠话;收拾彭克忠,不关任何人的事,如果谁想帮彭克忠,谁死全家。
大家被威吓住了,胡家可是化乐当地的土皇帝,恶霸,轻松就能踏平乡政府,谁敢惹它。尽管现场每个人都窝着一肚皮鸟气,可考虑到身家性命,谁敢站出来。
校长彭光明赶到的时候,彭克忠老师倒在地上,已经口吐鲜血,眼睛翻白,不省人事了。彭光明掏出手机,打了‘110’之后接着就打了‘120’。
50公里外的‘120’倒比1公里不到的‘110’提前赶到化乐小学。克忠当晚就被送往六盘水市第一人民医院。好心的同事们放心不下,纷纷往救护车上挤,120的医生现场表了态;大家别慌,人还活着,抢救及时的话应该能救回来。
罗家英带着她得胜的队伍直接去了‘浪漫小坞’,胡远笔已经在哪里等她了。
连‘浪漫小坞’对面卖馒头的老张头都说了,这群人可比强盗土匪还要厉害,他活了73岁,从没见过胡家这种无法无天的人。他们抢走了‘浪漫小坞’里面的一切,包括挂衣服的衣架也带走了,最后地上只剩下肮脏的脚印。
胡远笔找到了‘浪漫小坞’的房东马有福,冷着脸道:“你家的门面我们不租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还剩两个月的租金,水电没用多少,就不用算了。别给我东张西望,难道你没有听到我正给你说话吗?我要你现在马上把钱退还给我。”
‘熟’女的身边,站着一群横眉怒目的男女,活脱脱一群刚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妖魔鬼怪,面目狰狞。它们背上背着大包小包,全是‘浪漫小坞’里面的货物。不难看出,今日这帮家伙斩获颇丰,满载而归。马有福同样不敢得罪胡家,忙陪着笑脸,赶紧掏出了钱包,把剩下两个月的租金一分不少退回给胡远笔。
华儿资助5万元开起来的‘浪漫小坞’服装店,风光不到两年,转瞬灰飞烟灭。
一个月之后,新年的前一天,彭克忠老师从六盘水市人民医院出院了。
此时他身上的伤虽还没完全康复,脸上身上的於青仍然还在。但他已经没有能力再继续承担昂贵的住院费用,再说已经确定,他的小命捡回来了。
大年初一,化乐飘起了百年难得一见的雪花,纷纷扬扬的大雪掩蔽了一切罪恶。
彭克忠站在雪中,对面,是他曾经的‘浪漫小坞’。
化乐街上看不见一条人影。
‘浪漫小坞’现在变成了一家理发店,店里坐着一个染着黄发的女孩。
克忠认得她,这个女孩从外地过来,大家都叫她吴菊花,也不知是不是真名。菊花在化乐街上开理发店已有三年了,之前她的店开在汽车站旁边。
整条街只有她一家店开门,因为她是外地人,过年不放假,也不回家。
其实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家。
彭克忠在雪地上呆立了10来分钟,然后拍掉身上的积雪,蹒跚着往前方走去。
雪越下越大,克忠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一直走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六和桥。
这条路平时经常往来,可从来没有觉得有这么远,也没有觉得有这么难行。
彭克忠老师找到了他借款20万买来的那块地皮。尽管那个地方已被白雪覆盖,克忠还是很快认出来了。‘那个地方’——是属于他的,至少曾经是属于他的。
一个月前,他在‘那个地方’修建房子,修建美好的家园。地基已经起来了,墙已垒了一人多高。现在,就在克忠原来地基的基础上,第一层房子已经盖好。
四野白茫茫的一片,克忠揉揉眼睛,心想应该不会错,那就是‘他的’房子。
‘那个地方’不仅有他的20万,还有他的梦,他的将来。他还记得在他房子左边200米处有间煤窑上堆放炸药的窝棚,平时有一个姓朱的孤寡老人在窝棚里值班。
‘过年煤窑虽然放了假,守炸药的老人应该还在。’克忠想着。‘他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那个窝棚就是他的家,我应该去问问他,到底是谁盖了我的房子。’
克忠朝着窝棚走去。心有些忐忑。还剩最后一线希望。
老人果然就在‘家中’。他在睡觉,盖着破棉被,睡在枯草上。
窝棚里升着炭火,克忠进去的时候,老人醒了。
“朱大爷,新年快乐。”克忠打了声招呼。
老人揉了揉昏花的泪眼,认出了彭克忠。
前期建房,这个憨厚的小伙子为了节省开支,每天从家里带来盒饭,饭冷了就来他的炭火上热来吃,一来二往,彼此已经十分相熟了。这个小子有修养,懂礼貌。是个文化人。当老师的。他给老人讲过刘关张桃园结义的故事,老人很喜欢他。
“大过年的,你来做甚?”老人奇怪地问道。
克忠在炭火旁边席地坐下,说道:“我那边的房子,是谁盖的,大爷知道吗?”
老人翻身坐起,道:“宋家——宋大乘家,前段时间他们天天都来施工。你婆娘把那块地基卖了,就卖给宋大乘大儿子。15万,整整15万。宋家准备把房修起来,明年‘搬新家’,听说要请酒。好久不见你了。彭老师,这一久你去了哪里,好好的房子还没有盖起来,你可在那上面陪了不少工,干嘛要卖?”
克忠欲哭无泪,这个结果,在意外之中,最后一点‘侥幸’完全被击毁。
见彭老师沉默不语,老人好奇地望着他。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看他的神色不对。突然,老人发现克忠脸上的伤疤,朱大爷惊讶道:“怎么了,脸上干嘛弄那么多伤,多俊的一张脸,搞疤了就不好看了,回头买点软膏来,好好的擦一擦。”
小学老师苦笑:“不用了,还死不了。”心里却巴不得现在就死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