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到来
因为得到弟弟彭雨5万元的‘资助’,彭克忠和胡远笔的服装店开起来了。
他们租了化乐街上马有福家一间30平米的当街门面房,用墙纸把店里裱糊一新,然后到贵阳进了男装、女装、童装,还有皮鞋、毛线及文体用品等等货物,五花八门的商品摆满了一屋子。博学多才的彭克忠老师给他家的小店取名叫‘浪漫小坞’,还立了灯箱广告,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来的闲情逸致,他在这个‘浪漫小坞’上倾注的时间和花费的精力,比他在化乐小学负责的8个班级的投入加起来还要多得多。尽管克忠并不承认,但还是有人悄悄议论说;他在讨好胡远笔。
不过还真别说,这个‘浪漫小坞’开张就做出了不错的业绩。每天总有三百两百的进账。礼拜六天更胜,因为这天是乡下赶集,那四山八里的农民都涌向化乐街上,人山人海,大家争相购买家里所需的东西。人活着,衣食住行总少不了,衣服排在衣食住行之首,是必须品,‘浪漫小坞’理所当然也就跟着沾了光。克忠同志本来就是业余的摄影师,具备审美眼光,他挑选回来的商品总是格外受到欢迎,‘浪漫小坞’礼拜六一天的销售几乎是另外六天销量的总和。
生意渐渐上路,胡远笔在‘浪漫小坞’上也投入了精力。也没功夫去找丈夫扯皮,很长一段时间她竟然忘了去怂恿母亲来找彭克忠的麻烦,那是她收拾丈夫惯用的一种手段。他们每周至少要到贵阳进一次货,出双入对,给人的感觉俨然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克忠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笑容,他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更是一个懂得知足的人,他把一切假象都当成了真,竟然不自觉地去尝试着爱他的妻子。
阳春三月,百花竞放。一天,‘浪漫小坞’门口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瘦瘦小小的老太太;老人背着竹箩筐,筐里装着洋芋、辣椒、花生、鸡蛋和一些新鲜蔬菜。怀里还抱了一只大公鸡。老人在服装店门外东张西望了好一阵,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蹒跚地走入了店中。
胡远笔正在守店。见有‘客’来。‘熟’女打了声招呼:“喜欢什么,随便挑,随便看。”
老人胆怯地道:“请问,这是彭克忠开的店吗?”
胡远笔奇怪道:“你有什么事?这是我开的店。彭克忠只是给我帮忙。”
老人打量着胡远笔,有些紧张地道:“那么,你是胡、胡、胡远笔了。”
胡远笔看出老人不像是要买东西,没好气地道:“是啊!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就请你出去。”
老人将绑了脚的公鸡放到地上,想找个地方放箩筐,说道:“我是彭克忠的妈妈,我给你们带了一点吃的来,你们又没有种地,在这化乐街上,需要吃点什么都得去买,这多花钱呀!”
婆婆!胡远笔的心中可从来没有这样一个词。
‘熟’女冲着第一次见面的婆婆吼道:“我管你是彭克忠的妈妈还是彭克忠的谁,你既然不买东西,马上把你的鸡抱出去。我这才刚刚拖的地,你也不看看你的脚上沾了多少泥。给我弄脏了谁收拾。赶紧出去,一会你的鸡在我的店里屙屎,满屋子都会臭哄哄。你是不是存心要影响我做生意?出去,赶紧出去。”
如此儿媳?
老人惊呆了,眼里不知不觉落下泪来,半晌才道:“孩子,这鸡,还有我肩上的这一背,都是送来给你们的。我天不见亮就起床,下地去收拾得一些蔬菜,然后走了十几公里的山路,千辛万苦来到化乐街上,就为了来看看你们。我不图你一口吃一口喝,弄脏了地我给打扫,你别这样轰我呀!”
胡远笔没好气地道:“既然是送来给我们的,你就带出去放到门口,我关门歇业之后自会收拾。这没你什么事了,你回吧!今天彭克忠不在家,他去上课了,如果你还要找他,可以直接去化乐小学。”‘熟’女返身回到店里的躺椅上斜躺下来,同时半闭了眼睛。
老人泪如雨下,把她带来的‘心意’按照‘儿媳’的吩咐全部放在门口,然后哭着走了。
但她没有直接回她那破碎心酸的家;老人去了化乐小学。
近期时常有一些‘疯狗’般的东西前来化乐小学捣乱,出于对教师和学生的安全考虑,校长彭光明把退休的老教师张治华安排来守门,还给他买了一把大铁锁,上课之后就将校门给锁了。如果有人来,必须得问清楚情况之后才开门放行,不三不四之人一律拒之门外。
克忠的母亲拍了半天铁门,张治华才出现在铁栅栏的另一边,冷冷的打量着老人。
“找谁的?”忠于职守的老教师张治华警惕地开口询问。
“我想找彭克忠。”母亲也注意到了张治华。
“又是找彭克忠的。你是谁,找彭克忠有什么事。”张治华没有掩饰脸上的反感,他错误地下了判断,这个老人大概会和之前‘那些’一样,不过这个老人可要慈眉善目得多。
“我是彭克忠的妈妈,我想来看望儿子。”母亲用带泥的衣袖擦去眼角的泪痕。
老教师张治华立刻打开了铁门,动情地说道:“你早该来看看他了。”
彭克忠老师母亲走进了化乐小学的校区,游目四顾;这是孩子工作的地方,又高又大的‘房子’。
张治华锁上铁门,跟了过来。“你从大坡上下来?”
退休的老教师来到母亲身边,想和她说说话。
母亲点着头,道:“是啊!我走了将近3个半小时的路。老了,以前不用走这么久的。”
张治华道:“大坡上,我以前去过一趟,山高路陡,是很远。彭克忠老师在六(1)班上课,你大概找不着,我这就带你去。”
好心的老教师前头引路。克忠母亲的心里充满感激,谢了又谢。
在从校门通往六(1)班的这段路上,张治华老师说了一个事:“你这个儿子,什么都好,有文化,有水平,和和气气,讨人喜欢。那一手好书法,这化乐乡可是无人能比。只是他,为人太善。”
知子莫若母,母亲自然是了解儿子的,她问道:“有没有谁欺负他?”
老教师左右瞟了一眼,悄悄说道:“他刚来化乐小学教书的那两三年,倒也清净,也没有谁欺负过他,他人缘很好,乐于助人,大家都喜欢他,后来,他找了一个特别不靠谱的媳妇,这事估计还瞒着你们,大家都知道他是没脸说。那婆娘可不是一个好女人。更可恶的是他那个老丈母,经常都来打他,有时候还带些人来,出口就伤人,出手就打人,也不分时间地点场合,闹得一个学校乌烟瘴气。我们之所以要装那道铁门,就是为防胡远笔她妈。彭克忠是我所见过的最懦弱的孩子了,他好几次被他丈母娘从讲台上揪下来扇耳光,回头还一口一个‘妈’的给人家陪不是,我们都看不下去。幸好这段时间‘那女人’来得少,否认这课没法上。”
做母亲的心如刀绞,眼泪止不住奔泄而来。
天啦!居然是真的。前一阵子家里已经隐隐听到一些风言风语,都是关于儿子如何被他外家欺负的消息,今天她来到化乐,也是想从侧面打听一下,传言是否属实。‘老头子’还特意交待,别惊动儿子,儿子面皮薄,别让他下不了台阶。
原来不是空穴来风,传言属实。祖先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会这样。
张治华离开了,母亲呆呆站在儿子的教室门前,一直等到下课。
课间十分钟,克忠出来了。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妈妈脸上的泪。
“妈,你怎么来了?”克忠有些意外,可他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母亲。
母亲把儿子仔细打量了许久,才心疼地道:“儿啊!你又瘦了,工作别太辛苦,该休息还得休息,饭要多吃点。你一直不回家,妈妈和你爸爸都放心不下,这段时间你爸爸病又加重了,下不了床,他听说你娶了媳妇,让我来看看你们。”
当儿子的淡淡地道:“这一久,太忙了,又要教书,又要做生意,没来得及回去看望你们,等忙过了这一段,我再抽时间回去。家里没什么大事吧!爸爸药吃完了没有,华儿有没有给他寄药?”
母亲说道:“家里倒没什么事。只是你爸,唉!一直不见好。药一直都在吃,总吃不好,求神问卦通通不行。帕金森综合病,听说是治不了的。你爸还有三叉神经痛,最近又加病了,一整晚一整晚的睡不着,疼得直叫唤,我看着心疼,却又没办法。华儿前天写信来,说是已经联系了北京的103医院,月底辞职回来接你爸去北京看病。你爸死活不同意,非要我来化乐找电话给华儿打过去,叫他不要来。我在去你家门店之前,给华儿打了个电话,他坚持说要来,正在办理辞职手续,我好说歹说他都不听。有时间你给他讲一声,叫他千万不要来,你爸那是常年病,去哪里都医不好,没有必要为了他放弃大好工作,我们还要靠他。”
克忠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你去了服装店?你去哪里干什么呀!”
母亲眼中又布满了泪花:“我去给你们——给你们送点吃的。”
克忠转移了话题:“都忘了问你,这都下午第二节课了,你吃饭了吗?”
母亲哽咽道:“我不饿,只要你们大家都好!妈妈——妈妈就放心了。儿啊!这婚姻大事,你不能够太轻率,千万千万要找对人呀!你长大了,又参加了工作,当了国家教师。我们替你高兴。但也很惭愧。都怪我们无能,给你提供不了好的条件。你的生活,你的婚事,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了,全是你自己承当。本来,你的家事,我们也不好干涉,不便过问。只是、只是你的性格太善了,有点像你爸爸,你爸爸是到了晚年被疾病折磨成这样的,他年青当兵时候可不是这样子,那时候他也有脾气。你不要怪妈妈哆嗦,这男人该硬气的时候要硬气一些,要有主见一些,否则的话放谁都来欺负你,你这日子还怎么过?”
妈妈语重心长的话,让克忠意识到母亲可能听说了些什么。可是母亲帮不了他。他们了解得越多,只会越难过,徒添烦恼。就在这时,上课铃声响了,克忠不耐烦地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够处理,你就不要跟着瞎操心了。”
当母亲的还欲劝说,儿子已经返身而去。白发苍苍的老人,流着眼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