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的希望

从苏立兄妹的餐馆出来，彭雨注意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

　克忠问道：“华，你有没有什么安排？如果累的话，要不先回师范学校休息。”

　彭雨仰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再看看近处的灯火，说道：“没什么安排。只是想听听这个城市的声音。回到家乡的城市，心里感到特别亲切。这水城，我总共也就来过两三趟，这里虽然是咱们的家乡，可是我们从小生活在农村，这城里头，轻易可难得来一回。”

　克忠同意，道：“就是，我也是考取了师范，才有机会进城。”

　彭雨道：“我是外出打工，在这里转车，来去匆匆，从没有认真看过这个城市一眼。”

　兄弟俩说着话，沿着公园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上午克忠曾从这条路上走过，但此时的心情，和上午又是完全的不同了。

　听弟弟提到打工，克忠想起弟弟还要工作，问道：“华儿你这次回来，打算呆几天。”彭雨道：“呆不了几天。明天就走。周五必须赶回厂里报道。”

　弟弟明天就要返回温州，克忠竟无端地松了口气，说道：“今晚夜色不错。可惜没带相机，否则我们兄弟俩应该合个影，也好带回去给爸爸妈妈看看。”

　提到相机，彭雨问道：“上一次，爸爸给我写了信，说到哥哥你在师范学校，用一个傻瓜相机给人家照相，就靠这个生意居然解决了部分生活费用，爸爸还夸你有生意头脑，我却在想这傻瓜相机如何照相，那照出来的东西看得清吗？不知哥哥现在还做这生意没？”

　想起这照相的事，克忠颇为伤感，道：“本来嘛，这照相曾经是我在师范的独门生意，可是没过多久便有了竞争者。有竞争者其实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的相机太落伍了。兄弟你可能并不知道，这年头那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太快了，我尽管换了一台‘凤凰’，还是不行，别人都用上进口的单反，那种相机已经不需要胶卷了，像素高得和肉眼看到的差不多，我去了解了一下价格，得9000多一台，好家伙，当时就把我给吓回来了，我可玩不起那洋玩艺儿。现在我这照相的生意也还做着，只是没几个人找我照了，十天半月也没一笔进帐。那台过时的‘老凤凰’放在我的卧室里长着灰尘，我已经在着手考虑别的门路了。”

　原来是这么个原因，彭雨道：“听哥哥这样说来，并不是你不想继续做这个照相的生意，是因为你的相机不如别人先进，影响了你的生意，于是你打了退堂鼓，是这样吗？”

　克忠叹气道：“不错！相同的价钱，都是3块钱照张像。别人照相速度又快，像素又高，相片还可以保存在电脑里。还有谁会来找我。我显然已经被这个时代给无情的淘汰了。”

　彭雨笑着摇头：“哥哥是读师范的，这回你这用词可有点不太准确哟！不是哥哥被这个时代淘汰，是你的相机被淘汰了。你一个傻瓜相机——就算是凤凰吧，在沿海城市早就不生产了，我估计你当时买回来的就是人家淘汰不用的过时产品。这不讨论了。我想知道一个事情，如果哥哥现在也有一台你说的那种单反进口相机，你对这照相的生意还有兴趣吗？”

　“那当然了。”克忠不假思索就说：“我对照相本身产生了一种特别浓厚的兴趣，我已经不完全把它当做一个生意了，我只是想留住生活中一些精彩的瞬间，或者记录一些过往的历程。可是，唉！算了。闲暇的时候做做梦吧！谁有9000多块去买一台照相机呀！”

　彭雨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做梦挺好。人偶尔做做梦，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不知不觉走到了黄土坡，克忠提议道：“华儿我带你去看一看新修的高架桥，然后我们回学校睡觉。你这几天坐火车，肯定很辛苦，我知道乘坐长途火车那是个什么滋味。”

　彭雨笑道：“去看高架桥我没有意见，因为我早就已经听说了，那是咱们六盘水市的形象工程，既然来了，也想去看一看。但去师范睡觉我想就不用了。我估计你不可能拥有一张很宽的大床，两个人挤在一块，谁也睡不好，你明天要上课。上午大概还得参加开学典礼。我都打听清楚了，你是学生会骨干，是三好学生，学校有活动，自然是少不了你。我呢，随便找家旅馆凑合一晚，也就花个20来块钱，这样你睡得好，我也睡得好，明天各自都还有事，我还得赶回程火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只是很久没见，想和你多说会儿话。”

　克忠问道：“你明天是几点的火车？我去送你。”

　彭雨摇头微笑道：“我看没有这个必要，我又不是第一次坐火车，再说我知道火车站怎么走。何必非要搞得像恋人一样依依不舍，最后还要洒泪惜别。明天是你新学期开学第一天，请假不好，珍惜这个机会吧！为了送我上车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不用那么麻烦。”

　克忠还想坚持自己的想法，但华儿已经拒绝了他的一番好意。这个弟弟，从小到大干什么都特立独行，行事干净利落，说走就走的。克忠心里凄凄，只好作罢。

　到了高架桥克忠仍未释怀，兄弟俩刚刚相见，转眼又要分别了，他没有华儿那样坦然，情感上诸多不舍，看着已经长大的弟弟，克忠心里有千言万语，最后竟挤出无干痛痒的几个字来：“从六盘水没有火车直达温州，弟弟这一路，打算怎么走。”

彭雨吹着口哨，道：“从六盘水到温州，可以从贵阳转车，也可以在金华转车，我这回是在金华转车，那里离温州近。”

　克忠想找些话来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后来想到一事，问道：“弟你上次写信给我，说你报名参加了自学考试，不知现在还考没有？”华儿道：“考呀，怎么不考，在浙江，一年有四次自考机会，每次最少能报四门，如果不出意外，我一年时间足可以拿到大专文凭。”

　尽管克忠从不怀疑弟弟的天赋能力，但华儿毕竟只有初中学历，在外打工，每天还在干活，用一年时间过大专，这也未免有点太狂妄了。因为自学考试，是很正规很严格的。向来宽进严出，师范有很多学生也报了自考，有人考了两年甚至都没能考及格一门课程。一个专科至少有十七八门课程要过。

　兄弟俩并肩站在达高桥的霓虹灯下，迎着轻柔的夜风，克忠道：“关于这自学考试，我不是很了解，但听说特别的难，特别不容易考。弟弟每天还要上班，哪来的时间看书？”

　彭雨道：“这难和易，是一个相对性的问题。我报考的是中文。关于这个专业，我是有基础的。大哥应该知道，我有两个毛病，一个是看录像，一个是看小说。记得咱们上初中那会儿，我每个假期都到六枝水泥厂打工，我把打工挣来的所有钱都买了小说；古代的、现代的、外国的、中国的，凡是有名的书，我都看过。我看书这个毛病，从小就养成了。上小学三年级就已经读完四大名著，六年级的时候看了《史记》，当然了，那时候没钱买书，那些书是邻村付沙友借给我的，我至今仍领他的情。当初我也看不懂，甚至有很多字不认识，于是我查字典，死背硬记，囫囵吞枣。因为你不喜欢看课外书，所以一直没和我争过。记得咱们小时候，课余时间你下地干活，我呢！因为我小，干了个比较轻松的活，就是放牛，于是我有更多的时间去看书。一直以来，爸爸、妈妈、还有你，都是反对我看小说的，爸爸甚至说我这是不务正业，还没收过我的书，是一本《隋唐演义》，可是这些都没法影响我对小说的热情，我明着看，躲着看，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看书，写日记，写心得。我对小说的这种热爱，毫无功利，仅仅是喜欢。没想到现在它帮了我的忙，这回我报这中文自考，其实是专科本科一块报的，不可思议吧！我每次报四门课，几乎是全过，最少也要过三门。其实我没怎么去看书，像那些古代史，近、现代史，外国文学史、古代、现代汉语，写作之类的学科，对我而言轻而易举，随便也考90分以上，今年拿专科学历没任何悬念，本科嘛！唯一让我头痛的就是外语，虽有英、俄、日语可以选择，可我都不会，先考了再说吧！”

　克忠一直以为自己很懂弟弟，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尚未完全进入弟弟的内心世界。

　华儿对着深邃的夜空出神，他在想着一些事，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要报这自考，还报了专科和本科，我知道，那一纸文凭对我来讲全无用处，也无价值，我每天和冰冷的钢铁打交道，严格说起来，我干的是体力活，我只需要掌握机器的开关，运转的时间和细微的尺度，可是那些关汉语言文学什么事，我应该设法让自己活下来且活得滋润，活得快乐。那就应该好好工作，多挣钱。报什么自考嘛！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证明点什么，真搞不懂，还是把文凭拿到手再说吧！”

　克忠却在想另外一个事，自己即便是师范毕业，也只是中专文凭，已经参加了工作的弟弟很快要过本科了，还要拼命赚钱供自己读这师范。想到这儿，克忠突然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弟弟想证明什么，克忠好像有些明白，或许这人生并不只有一条路，当初拼死拼活要读这师范学校，付出这么多，是不是错了？克忠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

彭克忠：加油

彭雨：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