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六:告别
〔三年前，冬〕
下了一夜冻雨，路面覆冰，机器一大早在马路上破消雪，发出“咔咔”响动，窗外枝头林荫散尽，水滴在枝头结冰，好似接触了一个个晶莹的水晶，隐隐约约的泛光。
允筱簌明天去拆石膏，后天就会返程。
剩下的今天，却是哪里也去不了。
“听说明年郊区会开始修建一片花海，到时候一起去看。”
“嗯。”允筱簌点点头。
…
“哥，”允筱簌轻声叫他，“你有什么特长吗？”
“我？”齐熠想了想，懒洋洋的在躺椅上翻过身，撑着头看着她，“我帅。”
“…”可能是觉得很离谱却也没毛病，允筱簌沉默了一会，“还有吗？”
“织毛衣，种花，包饺子，编花环…”齐熠想了一会才说。
不说不知道，一旦盘算下来，齐熠的许多技能都是为了簌簌学下来的，尽管都是些细心的活，和他整个大块头及其不搭。
…可是他却总是做的出奇的好。
允筱簌划拉着平板的屏幕：“还有吗？我是说，遇到我之前的时候。”
齐熠想了很久：“之前，我可能只会惹事吧…”
然后突然灵光一闪：“打工的时候倒是什么都干，洗碗，发传单…”
允筱簌沉默了一会儿。
“特长，”允筱簌强调，“显得你形象好的那种…”
不是要么显得你娘了吧唧要么显得你可怜吧唧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技能。
她突发奇想，想再给齐熠画张画。
之前的所有的都貌似太过平常，她想给齐熠画张比较惊艳的。
齐熠还是懵的，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发。
“比如艺术方面的。”允筱簌继续提示。
“我会画画啊。”齐熠笑了。
他往常深邃的看不透的眼此刻因为人是迷糊的，看上去有些迷蒙，少了几分攻击性，笑起来好像更好看了些许。
允筱簌回想起齐熠上次送自己的画还在秘密花园的墙上挂着，每次荡秋千时无意间扫一眼都会差点一个踉跄摔下来，就忍俊不禁。
“还…还有吗？”允筱簌直接开门见山道，“我给你画张画，记录多才多艺齐大帅哥的精彩瞬间。”
齐熠被她的形容惹笑了，懒洋洋的趴在躺椅上，半阖着眼，似乎在思考，似乎又是昏昏沉沉的要睡觉。
“怎么这么懒。”允筱簌捏了捏他的脸。
“别闹，雨天就适合闷头睡觉，”齐熠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再说，哥这是在冥想。”
埋着头过了好久，就在允筱簌准备放弃的前一秒，他突然弹起来，匆匆道：“等着。”
半晌，才从杂物间出来，手上架着把落灰的旧吉他。
“世界上应该就只有刘萍和鲁霄知道我会这个，可惜他们都忘了，我也忘了。”齐熠垂眸调试着弦，轻轻用纸巾细细擦去灰尘，不放过每一个缝隙。
他捧着他视若珍宝的曾经，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明明语气和表情都那样平淡，他甚至都没有抬眼。
允筱簌心口一下子像被捶打了一下，钝疼。
“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他曾跌落尘埃时，无人告诉他，他曾经耀眼，熠熠生辉，如同神祗一般心怀救赎…
然后那样的一切意气风发，光芒万丈，被遗忘，被淹没，他自己都是笑谈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但是我那些当年的‘勇’，自己都忘了，也好歹没人为我记得…”
“记得还是初一我心血来潮要学的，”齐熠手指飞快的调弦，“卤蛋有幸听过我弹，当时篮球和吉他可是男神顶配，学来装逼的，后来再没碰过。”
随即他绽开笑颜，抱起吉他：“怕手生了，可别笑我。”
一碰到熟悉拿手的物件，他就进入了自己的世界，看上去有模有样的，洋溢着自信的笑。
长指有规律的律动起来，一段音律缓慢荡出来，和他白皙的侧脸以及温柔的眉眼一样动人心弦，他清澈温和的低哼着，懒洋洋的声线和舒缓的调子十分相配，时间凝住了，还在动的只有耳边流动的音律和像音律一样律动的那双好看的手，他拥抱着如痴如醉的梦，看不清晰的表情尽是平淡的浅笑，却让人觉得忧伤。
午后有微光莅临捧场，与风共赴短暂的音乐会，天空像倒置的海，有如浪的云翻涌着推搡着，齐熠溺在他梦里的诱人和沉醉，二十三岁的他沉在了他梦里的十三岁，他曾从十三岁走到的二十三岁，身形神态和眉眼极致惊艳，愈发俊逸非凡，他咧嘴笑了，笑容实在很灿烂。
直到他停下来，允筱簌都没反应过来描摹几笔。
再一想，或许不用太多余的急于记录，短暂的半分钟，齐熠这样的模样就已经深深的刻进识海里，再也忘不掉了。
齐熠并没有演奏多么优美的曲子，只是凭借记忆里的谱子弹了几段和弦。
却已经足够惊艳，且具有吸引力。
“我记下了。”允筱簌反应过来，笑了笑。
“什么啊。”齐熠摆摆手。
“你老了，记性不好，你忘了的，我都会替你记得，”允筱簌顿了顿，认真道，“哪怕我没有见过，我也会记得奇异果哥哥曾经是一个多么耀眼，独一无二的人…”
“以后也会记得，你现在的姿态，如同少年。”
齐熠明显一愣，伸出的手想抱抱她，却最后落在了她发顶上，然后狠狠的揉乱。
“你当真会记得我现在的好？”
齐熠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好。
允筱簌点头。
“你要是觉得我坏讨厌我怎么办，我不是肯定现在，以后会吗，”齐熠一边背对着允筱簌收吉他，一边解释道，“我不是想反反复复问你些什么，我…”
“哥，看。”
齐熠回头，允筱簌在晃着薯片袋子。
“我以前没怎么会吃零食的，你给我青柠薯片，我就会一直喜欢它，”允筱簌说，“四年了，你还没看明白我吗？”
我不会轻易接受和妥协，我以前没喜欢过别人，你走进了我的世界，我一旦喜欢，就会一直喜欢。
“…”齐熠若有所思。
“你和你的一切对于从前的我来说，都是不曾接触的，但是我只要接受就会一直喜欢下去，无论是这个四年，还是下一个四年，还是往后的四十年，我不会烦也不会丢弃的。”
齐熠也发现，刚见到允筱簌，她就像一张白纸。
在一张白纸上画上一个符号，画上一个图画，那些就可能永远留在纸上了。
他苦笑。
这几个人给他的力量足够了，陪他走的路已经快到头了。
他只要这些承诺，明知他们以后不可能完全的心无芥蒂，他也不去指望未来这些承诺的兑现，他只把这些用来推着自己向前。
以后的路，就要他自己去走了。
不论多远多黑，都无法回头，也不能向他们求救。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问你了。”齐熠笑了。
失去过的人一旦得到了什么就会死死抓着不松手，她害怕任何事物残忍的要再次夺走。
允筱簌太偏执太深情，他惹不起。
他选的路也太过于极端，他更没得选。
不论是任何人，哪怕是鲁霄陈周周安池，哪怕是允筱簌，给他的已经足够了。
他终究是得一个人走了。
他心里怎么会不明白答案，求证的意义不过是无声的一场告别。
也不指望谁把他拉回来。
爷爷：无声的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