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特别篇——未悔末路
街坊都知道，街里刘家有个女儿，生的好看，学习还好，没少让刘家的王婶婶到处炫耀，夸起自家女儿来也是头头是道。
“妈，我回来了——”少女的嗓音清澈甜美。
“诶，萍萍儿回来了，洗手，准备吃饭了，你爸买了不少肉…”王婶正在洗菜，听见声音手都顾不上擦就冲了出来，笑的和蔼，又冲屋里喊着：“老刘，快别找你那破酒了，萍萍儿回来了…”
从里屋出来一个红光满面的老人，他乐呵呵的说：“哎，那个，萍萍儿找着对象了没？”
女孩尴尬一笑。
王婶白了他一眼：“萍萍儿别听你爹胡说八道，咸吃萝卜淡操心！女孩子家家总要找一个合适的再嫁，不急…”
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寒暄。
“哥呢？”
“工作呢，找了个轻松的活儿，工资特别高，现在就是有点忙，没事，年轻人，忙忙碌碌的也好…”
饭后，女孩思前顾后，还是低下头，低声说：“妈，爸，我…有对象了…”
“！”
……
刘萍，二十岁，家在峰霞，曲槐镇，家有一个靠谱的哥，恋人是齐淮。
“萍萍儿，淮哥哥给你买的好吃的，接好了，好好吃，萍萍儿就算胖了哥哥也喜欢。”
“萍萍儿，再等等我，我齐淮一定在你二十二岁之前，努力给你一个家。”
“萍萍儿，我希望你无忧无虑的，所有的苦难，让淮哥哥为你抗。”
“萍萍儿，你真的是世间难遇的珍宝。”
“萍萍儿，我爱你。”
这个满口“萍萍儿”的男人，叫做齐淮，她毕业后在峰霞另一个镇遇到的人，他身材高挑，是个出色的摄影师，他们在摄影馆初识，齐淮说话很有趣，性格不拘小节放荡不羁，很快就引起了她的兴趣，而她姿态优雅，很快令齐淮方寸大乱。
他们相识，相知，坠入爱河，为彼此着迷。
齐淮带着她去看自己曾经拍摄外景时见到过的最美的晚霞，在暖风中紧紧握着她的手，镜片后映现的眼神细腻深情，温和着说：“萍萍儿，别让我找不到你，好吗？”
她点着头，热泪盈眶。
“萍萍儿怎么哭了，乖，不要哭。”
她认定这个视自己如生命的男人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人。
“萍萍儿，抱歉，再等等，等我来娶你。”
……
齐淮的父亲，是个严肃刻板的男人。
他在听完齐淮兴致冲冲的叙述时，毫不留情的打断，说他物色好了儿媳妇，是年轻时一位老朋友的女儿，朋友现在在临暮发展事业，女儿是适婚年纪了，想让齐淮去熟悉熟悉，年底就结婚，他想抱孙子。
他还是相信指腹为婚那一套老古板。
齐淮年轻气盛，大吵一架，被甩了一巴掌，凛然出门。
他在街边坐了一夜，终于决定离开。
……
“萍萍儿啊，你说的那个齐淮小子，我听你哥哥说他人不错呀，爸妈年纪也不小喽，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就自己做主吧，啊，你也不是孩子了，就自己做选择吧…”王婶温柔的拍着刘萍的手。
“妈相信你，我的女儿，眼光不会差的，你看我，就挑出来了你爸这样的人，我不后悔。”
王婶在提起家里的老刘时，眼神出奇的没有半分嫌弃，反倒温柔起来。
“嗯。”
……
“什么？！你要走…”
“如果我齐淮这一辈子要和不爱的人相守，那我选择逃避，”齐淮的眼神飘忽不定，却隐隐夹带的少年的恣意妄为和几分野气，“我要走了，萍萍儿，我还是放不下你，可我夺走了我父亲的儿子，不能自作主张的也夺走你父母的女儿。”
“我…”她犹豫起来。
“萍萍儿，抱歉，我还是很像娶你，你放心，我一定想尽办法再回来和你在一起…”
她不知道爱情会让人如何。
但此刻她突然明白爱情能让人做到什么地步。
“…走吧，我陪你。”
……
“哥，对不起，爸妈…就交给你了…”刘萍攥紧了身上的大布包。
“真的想好了？”
“对不起…”
“走吧，去吧，要幸福，以后要记得回来，哥送你…”
就在兄妹俩即将踏出家门时，一阵窸窸窣窣，一声轻轻的呼唤响起。
“萍萍儿，别着急…”
刘萍回头，大惊，心凉下了一截。
“萍萍儿，妈都知道了，”王婶抹着眼泪，“去吧，傻孩子…你怎么就这样莽撞呢，这些你拿着，别亏待了自己，别回来，走吧，你爸知道了得大发雷霆了，萍萍儿，妈有哥呢，会好好的…”
刘萍突然就懂了。
“妈啊…看着你过的幸福…就知足了！”
……
他送妹妹出门，找到了火车站一早等候的齐淮，把妹妹交了出去。
“萍萍儿就拜托你了…”
“一定，”齐淮点点头，又转身有些担忧的问她，“真的想好了吗？”
她还处于母亲一番话后的伤心中，没有回复。
“敢对我妹不好，我就…唉，时间要来不及了，你们走吧，我…回去看看妈…”他终于放下狠话转身，一个大男人的背影分明在抹眼泪。
他后来又放心不下，回头，看见齐淮紧紧拉起妹妹的手，上了火车，带着她走。
然后低叹。
他们私奔去了临暮，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老岳父绝对想不到。
……
“恭喜先生，是个男孩…”
“萍萍儿，辛苦了…”齐淮守在床边，握着女人带着细汗的手。
她撇了撇嘴：“要是个女孩儿就好了…”
“男孩子也好啊，只要是我和萍萍儿的孩子，什么样的我都是满心欢喜的。”齐淮俯身轻吻她的额头。
“怎么办，原本我起的名字用不上了…”
“那就听我起一个？”
“好吧。”她疲惫的笑了。
“嗯…”齐淮思索着，“我希望我们的孩子，恣意生长，熠熠生辉。”
“齐辉？”她玩笑道。
“齐熠。”齐淮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好听，就叫齐熠了，熠熠生辉。”
……
齐淮父子唯一想像的一点，就是都是倔脾气，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没有彼此联系过，谁也不愿意松口，谁也不愿意先放低姿态认输，于是僵持不下。
刘萍背着齐淮把孩子的满月照片邮了回去。
那边没有回复。
刘萍觉得，这个老人怕已是恨透了他们，孩子是如何好坏，已经没了关系。
刘萍劝过齐淮，他说“大丈夫一旦选择一条路，不论前途，不论命运，不论过去种种，绝不回头。”
其实，老人独自的漫长岁月里早已想通了自己的错。
他在等一个浪子回头。
……
齐淮待她很好，不曾亏待她。
而她却越来越冷漠，在长期生活下来，对齐淮生出了厌烦。
她抱怨悲叹时，齐淮默不作声。
齐淮知道，陌生的城市里，她会恐慌。
他只能尽全力温暖她。
……
他没有想到，刘萍对他的爱已经在情绪的消磨和她单方面的争吵中，消失殆尽了。
这一切全然被另一个人所取代。
不知她从何处结识了闻默，成为了朋友。
当时熠熠还小，他只能尽力去保护孩子。
即使在小齐熠最早的记忆里，父亲也是温柔的，母亲也是严厉的。
小齐熠上六年级那年，刘萍越来越不安分，似乎心怀鬼胎。
齐淮终于发觉，她变了，自己也变了，自己已经在对方一次次的冷漠和疏远中默默减少了对这个女人的爱意。
剩下的所有包容，都是源于亏欠。
……
“你…有没有发现，咱们现在共同语言很少了？”深夜里，齐淮听见刘萍突然开口。
他自怨自艾，自嘲的轻声叹气。
他没有回答，只是因为发觉和从前很爱的人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只能放她走，去还给她自由，让另一个人来弥补她的余生，给她一个家，自己缩回阴影，默默退场。
他发觉，有多久，他已经再也没唤过她一声“萍萍儿”，又有多久，她再也没叫过他一句“淮哥哥”。
终是物是人非。
他们离婚了，瞒着齐熠的。
齐淮走了，没有回到峰霞老家，只是四海为家，独自去了更远的地方。
刘萍怕齐熠对自己有想法，说齐淮不要他们俩了，他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了，会有别的老婆和孩子的，已经不爱他们了…现在，以后，她都是齐熠唯一的亲人。
齐熠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会被丢弃。
他想爸爸，舍不得他。
但是妈妈说他是坏的。
那，就恨他吧。
……
幼儿园的美术课上，老师出了道题目《我的爸爸》。
小朋友们画的很认真，有的画了个高大挺拔健壮的男人，有的画了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子，蜡笔摩擦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描绘出五彩缤纷的一幅幅画。
当齐熠交上作业时，老师看的愣住了。
那是一个用黑色蜡笔涂绘出的背影。
旁边有一行字体稚嫩的小字：
“是他破坏了这个家。”
……
后来，齐熠再大些，刘萍便开始让齐熠接触闻默父女了。
他们后来结了婚。
……
刘萍现在和闻默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回到了峰霞，生活平淡舒适，打算就这样过完一生。
她这一生惊涛骇浪，私奔，生子，离婚，再婚，丧了一女，失了一儿，到了后来，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自己。
她一直在惊涛骇浪中站稳脚跟，去维持自己无时无刻的优雅得体，她的端庄。
可她的内心在慌啊…
现在，她的心终于得以安静下来。
刘萍觉得，落叶归根，好像不无道理。
但这里太熟悉了，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刘萍真的没有在某个突然安静下来的瞬间想起曾经陪她半生的男人吗。
她想过。
那个再也没有见过的，却温柔了她前半生岁月的人。
他现在应该过的算好吧。
她想起离完婚那天，齐淮走了。
桌上留下了一张字条，字体清秀。
那天她急着去赴闻默的约会，只是潦草的扫了一眼。
再想起来，心底惊涛骇浪。
甚至有些想哭了。
那个爱了她半辈子的男人，齐淮，什么都没有带走，却留给她一句话：
“萍萍儿，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