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很好很好
校园生活总也算有趣,允筱簌早已习惯了一头扎进书堆的日子,一周好像也就慢慢过去了。
倒是刚到的时候,一打开手机,全是齐熠的消息,允筱簌也没有断过和齐熠的联系,但毕竟从前都是年复一年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真这么异地相隔起来,也算难熬。
“来,簌簌,我帮你提!”徐舒礼早早在校门口候着允筱簌。
“抱歉,久等了…”允筱簌一脸歉意,“我搞错方向了,对这里还不太熟悉。”
如果是一般人听到这种话,肯定会觉得非常好笑,但是,徐舒礼知道她的情况,她自从来了这里之后就没怎么闲转过,除了去食堂以及一些必要的地方,剩下时间都是在宿舍度过,以至于,都过去了整整一周,还对这个新地方没有完全熟悉,差点绕圈找不到学校大门。
“没事~”徐舒礼挽起她的手,抢过行李:“阿致来了,我就出来接了,也都怪我,我应该和你一起出来的,带你也熟悉熟悉这里,不然我感觉你很有可能下一次就在学院里迷路了…”
“哪里…小雨来了吗?”允筱簌淡淡一笑,同时对不远处的杨致微点头,以打招呼。
杨致淡淡回应,目光又落在了手机上。
“她行李很多,还得再等等,我和她一道回,簌簌,你回家路上一定注意安全啊,下周见…”徐舒礼把行李不动声色的还回了允筱簌的手里,还十分贴心的拦下了辆出租车送允筱簌去火车站。
三个姑娘短暂分别。
允筱簌的时间并不充足,下午坐车等到家都已经要深夜,第二天下午就要启程返回,按理说像她,不她们这种家离的比较远的,根本没有这么频繁回家的必要。
但是徐雨说想家了。
徐舒礼想看看家里的臭小子有没有长进,父母也在等她回去。
允筱簌想家了。
真的很奇怪,临暮城原本的一切平平常常视而不见的东西,在这一刻都让她怀念,让她想再去触碰观望,仿佛在那里的一花一草一木都有感情,更尤其想念在临暮的家,在临暮的家人。
和三个姑娘最为熟络的是林教授,是一个不那么古板且比较强势利落的女人,她感叹着:“回家了好啊,你们这些年轻人,能这样想家,也算很好的了。”
她一向都是略微严格的,允筱簌她们交谈时提起回家的事情时,以为她会一本正经的说“回家自然是好事,但还是不要把某些感情影响到自身的发展和时间管理规划上”这种话的。
“虽然私下说别人的家事不好,但是我可能不得不提,因为林教授是我大一教授过我的老师,我很敬重她,所以也不希望别人无意冒犯了她…”徐舒礼在私下和她们讲过这位林教授。
“教授已经没有家了,在她忙于工作,疏忽了亲人的时候,年迈的双亲已经在老家相继去世了,悄无声息,直到病重也不愿意告诉她,让她在工作上分心。”
允筱簌点点头,默默记下。
……
〔好几年前,父母逝,林教授返〕
她接到电话,匆忙回家,熟悉的温馨而隐隐约约有些破败的小庭院里挂满了白色,布置着一个灵堂。
平时总是被擦得一尘不染的旧木桌今天却是积了一层薄灰,上面静静的搁着一张白纸。
那是清瘦苍劲却早已不那么有力的字体。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写字,最近有恋父有个性,写完了一张之后,就连第二张,都是有些印子的。
正在扫地的老母亲嗔笑道:“你爹就是傻劲大。”
父亲会笑的身体都微微抖动:“你懂什么,王羲之的字那都是入木三分,没有劲头的字没有韵味…”
那个魁梧健壮的男人,好像浑身都是充满了力量。
她想起,上一次回家还是两年前,好像那时父亲就已经大不如以前了,有些消瘦虚弱的半躺在椅子上,真真儿是垂老暮年,偶尔兴致来了执笔写个一两只手也微微的颤抖,字迹再也没了那股力量。
村里人说,那时老爷子已经被身上好几处的病折磨了连续几个月了,每天都茶饭不思,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基本都没怎么瞧见他出门,那天听见女儿要回来,兴致冲冲的,愣是下了床在椅子上坐了一天,结果女儿第三天早上走了后,就受了风感冒,彻底病倒。
母亲爱干净,平时在家里是闲不下的,总爱干干活,收拾收拾卫生,也是个急性子,偶尔和村里的大婶吵起架来,那气势倒是咄咄逼人,说的一套一套的,有理有据,愣是把不讲道理的那群大婶都骂得无地自容。
她又想起,上次回家时的母亲身体仿佛也已经虚弱了下来,目光再也没有年轻时的那股咄咄逼人的锐气,只余下了岁月沉淀下来的那种慈爱的温柔,她佝偻着瘦弱的身子在前厅扫着地,结果不小心还因此闪到了腰,第二天林教授回城后,立马买了一台吸尘器,邮了回去。
村里人说,原本看见那么稀罕的城里玩意儿,运回来的时候,她是欣喜的,大家都夸赞他们老林家出了个有出息的女儿,可她却看着大机器一脸迷茫,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用,村里也没人会用,没人给她教。
于是几天后原封不动又邮了回来。
“闺女啊,咱们这用不上这个,看这大家伙应该挺贵的吧,不用这么破费,你可以安在你家里啊,我们平时干干活挺好的,小心一点就行了,我和你爸一切都好,你要安心工作,不要受我们影响。”
她想起高考后回村报喜。
“哈?考上了!真的?太好了!?”父亲一拍桌子站起来,激动的像个兴奋的小孩。
当年父亲就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现在她是第二个,比她的父亲还有出息。
那个看上去有些年迈的中年男人激动的一把把她举了起来。
母亲虽然在一旁说:“悠着点啊老林…” 却还是压抑不住嘴边的笑容。
她想起自己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劝他们家再要一个孩子,减轻家里的负担。
村里是大过着畜牧的悠闲生活,却也最是缺人手的,他们家就一直是一个独生女。
那时候,她惧怕有了个弟弟妹妹,村里的小孩都说:“弟儿妹儿最是灾难,有优待,大的就会不得爱…”
父亲却大手一挥,回绝:“我要孩子可不得是为了给家里分担的,我的孩子,一定要比我更有出息有才干,嘛,一个就够了,我好好慢慢培养啊,你当孩子是干啥呢,一个不就够了?”
母亲也没好气的抱怨:“要要要!天天让要孩子,又不是让你们生的,你们得,急哪个啊。”
林教授颤颤巍巍的抓起字条,草草扫完,泣不成声。
简简单单几行字迹飘浮无力,却如同钢锥一下下雕刻着心。
“闺女,别让我们拽着你,没办法让你走的更远。”
“闺女,爸妈知道,现在我们年纪大了,帮不上你了,可能会成为你的累赘。”
“闺女,爸妈这一生都过的很久了,你这么优秀,所有的都那么好,爸没有遗憾了,爸以后就不陪着你了,剩下的你就真正的自己去闯吧。”
父亲年龄大了,神识有些不清了,再也写不出年轻时气势磅礴的诗词和浪漫婉约的文章了,短短的遗嘱,也是颠三倒四说不明白,更再也没用也想不起用那些华丽的辞藻。
他只在遗嘱中,还是祝愿自己的女儿,以后可以很好很好。
“闺女,路还长,不要回头,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要开心,要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