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断绝关系
“于是，我做出了一个这辈子最蠢的决定，为了弥补她无法戏水的遗憾，我给闻默刘萍说了声，带她去了九岩山瀑布下面的河玩水…”
说到这里，齐熠轻松的语气都仿佛成了竭尽全力的伪装，一字一句都夹带着自责。
允筱簌依稀有些不安。
“对，就是新闻上那年赫赫有名的九岩山急流女童意外死亡案。”
“当时，本来是我们一起下水的，下水前闻颜看见草丛里有不知名的野花开的好看，我就帮她去摘，水流比我想象的要湍急，闻颜在没过腰的急水中打滑，跌倒，开始的落水声和水流声混在一起，我根本没察觉……”
“闻颜呛了几口水，往下飘动了一些，越往下露出水面的杂石碎石就越多，水位就越浅好不容易站稳，一股特别急的水流再一次把她向下冲，当时她没有感受到危险，就又没有向我呼救…”
“直到水才及她大腿，周围全是冒出水面的石块时，她才想着回上面找我，但是她或许又在被一个强劲水波击中的同时脚下打滑，这次，水浅，她在重力作用下后倒，不偏不倚，正好头砸在了一块凸出水面来的顶部特别尖利的石块，头部被穿刺，当场昏迷，我也发现了不对，很快找到了她，我带着她向医院赶，可惜，晚了一步，她头部损伤严重，失血过多，去世了…”
一束高洁朴素的野花簇徒然落地，谁敢相信，上一秒还在思考怎么样给对方道歉让对方别再难过的他，一回头，就看见远处的河水一片殷红，飘浮着一动不动的对方，女孩的花裙子的样式似曾相识，安静而没了生气。
“这件事，闻默和刘萍很难过，很生气，尤其是闻默，上来给了我一巴掌，刘萍更是猜想着我是故意要谋害妹妹，说一早就看我心术不正，丝毫没有袒护我的意思，警察也来了，要带我回所里配合调查，当时我整个人都是呆滞的，木然的被他们推出去，我临走还听见身后，闻默扯着警察的衣角，说‘是他，警察，把他抓起来，是他杀了我的女儿，是他…’，刘萍只是哭，也没再看我一眼。”
允筱簌能想象出那种混乱的场面，不堪入目。
“后来，我身上也查不出嫌疑，被放了，一回家，气氛凝重…”
“你怎么回来了？”刘萍明显很吃惊。
而一边的闻默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望见了齐熠，瞪着猩红的野兽般的双目，冲上来揪着齐熠的领子吼着：“你把颜颜还给我…还给我啊！”
齐熠从头到尾任凭他们差遣，麻木僵硬而茫然，眼神飘忽不定，像没有灵魂的躯壳，低头沉默着一言不发。
不可一世的桀骜少年，终于低头，一垂下，便再也没有抬起。
刘萍比起来更加冷静，默默等着闻默一拳一拳在齐熠肩头发泄完，冰冷严肃的声音终于响起，字字诛心：“断了。”
齐熠不明白的偏过头，姿势颓废可怖：“？”
“今天起，你我断绝母子关系，”刘萍把一缕碎发别到脑后，递出纸笔：“签吧，既然已经发展成了这种人，还是别和我有什么关系了，我可害怕的紧，你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说不定抹了我的脖子定然不在话下…”
齐熠心头一惊，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险些站不稳，方寸大乱，大脑一片空白。
“你不在的时候我想通了，闻颜后天葬礼，你就不用去了，葬礼后，我和你闻叔就去别的城市定居，房子我不要了，你随意差遣，卖了都与我无关，户主已经是你的名字了，我把电话号码换了，以后不要联系我，我不想和你有一丁点的关系，除了房子，你也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自生自灭吧，最好是去死。”
齐熠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还没得到缓冲，闻默又“啊…”一声，冲上来，一拳砸在了他肚子上，齐熠没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坐倒在地，全身都酸痛无力，喉咙里也泛起血腥味。
他明确的明白，刘萍的“自生自灭，最好是去死”绝不是气话，她是真实的希望齐熠去死的。
齐熠突然觉得这个绝情的女人很陌生。
或许是太久没叫过她一次妈妈，所以齐熠这时才突然又想起来，刘萍是他亲妈，曾生他养他。
他突然发觉之前自己做错了，也无力挽回，再看也是物是人非，刘萍说的对，是他自己走上这条路的。
过了好久，齐熠才爬起来，咬牙切齿道：“好——”
又终于说了次狠话：“求之不得。”
闻颜葬礼那天，齐熠被闹钟吵醒，第一反应是脑袋混沌，第二反应才是饿，他几乎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他不知道如何和闻默夫妇相处好最后这一天。
不知道怎么相处就还是不相处了吧。
他草草的啃了几块面包喝了口水，去了公墓。
闻默他们没有告诉齐熠她的墓在哪，也没有太讲究的大办丧葬，齐熠只得一个一个找。
直到他看见，不远处，刘萍和闻默并排站着，停下了脚步，默默看着他们。
直到好久以后，夫妇俩哭的撕心裂肺，缓缓离开，齐熠才靠近。
他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神采，神智在看到黑白照片中熟悉的女孩脸庞后破防。
他愣了好久，只低哑的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哥没能带你去海边，以后每一年，哥哥代你去海边，我们可是拉勾约好了的，可我还是没能实现承诺，也没能完成你的愿望…”
“对不起。”
齐熠没有落泪，而是木然。
人在极度悲痛时是没有眼泪的。
等到傍晚回家，家里还是老样子，只是空无一人。
“他们走了，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齐熠轻声道，“没有字条，没有留言，什么都没有，他们走了，都不愿意在这个家待到闻颜的头七。”
“之后本来该上初三的我再也没去学校，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打工日常，有时候也会有点难过，忙起来就都忘了，被傻逼饭店坑白干几天赶走，那天刚好是头七晚，我喝酒喝醉躺在了马路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允筱簌不敢回头。
她不想看身后的齐熠在用什么样的方式在风里笑着。
那样子肯定丑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