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日落之前
职高的教学楼和正常学校没什么不同,只是除了学文化课外,还有专业课技术知识。
齐熠的教室在二楼走廊尽头,算不上多整洁,设施却也说不上简陋,污脏遍布的窗帘看不出本色,拉的严严实实,空气不流通,就还残余这淡淡的香水味和烟味。
桌椅也摆的杂乱不齐,像这里一个个不受约束的主人。
“眼睛,”齐熠指着自己的眼睛,慢悠悠道,“我视力,就是在这儿变差的。”
允筱簌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齐熠便挑了挑眉,继续说下去:“当时窗帘常年拉的严实,谁也不愿意拉开,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昏昏沉沉,老师也管不住,也懒得管,教室里玩手机的照样玩,吵吵闹闹,想学的干脆坐到角落自己买个小灯放在旁边,我当时懒,就硬着头皮长期在昏暗里看书看黑板,这下好了,以前玩电脑视力都好的不得了,现在看书看成了轻度近视,配了镜,平时无伤大雅,但是工作时不戴眼睛看电脑久了眼睛就针扎的疼。”
“啊…”允筱簌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去把窗帘拉开。”
齐熠轻笑:“试过。”
“什么叫试过?”
“当时我被教室里的各种味道憋的不得了,绝了,脚味,香水味,烟味,泡面味,汗味混在一起,简直就是绝,我气的一把拉开窗帘,大开窗户…”
“然后呢?”允筱簌看着那窗帘,已经能想象出大概了。
“然后,我成功被那么强的光刺着了眼,”齐熠哭笑不得,“这就是他们不愿意让一点光进来的愿因,一个人在昏暗的地方呆太久了,渗进来的哪怕一点点光都刺眼。”
允筱簌好像也明白了一点,没人救赎那里的人,不是因为他们不配被救赎。
而是习惯了原本的黑暗,光就变得如黑夜般可憎,他们认为光本身就成了利剑,会来刺瞎他们的眼。
那里的人,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样,他们面面相觑,觉得自己没什么不同,大家都这样,突然出现了一个光辉灿烂的人,会容易人人心底生出的不是希望,而是一些暗面的情感。
譬如,妒忌,怨恨,愤怒,排斥。
归根结底,也不能算他们心胸狭窄,只能说,他们只渺小如尘,或许是见不得。
或许是没见过。
就好比,一个职高的混混见到一个重点高中的学霸,心里第一生出的想法不是“我想努力成为他”,而是“他不觉得无聊吗”,因为他无法理解别人那么努力是在做什么,也从来不敢不想去把那些人和自己联系起来。
毕竟能把自己作到这里来的人,多半自卑加阴暗,对万物缺乏兴趣。
“再然后,我拉了仇恨,几乎所有人被晃到了眼,看过来,还有两哥们爆粗口,我就看着老师,老师无奈的摇摇头,示意我还是关上吧。”
“老师救不了他们,毕竟能来这种地方当名义上的老师,本质与他们相近罢了。”
允筱簌愣住了。
她突然发觉,齐熠语句中的“他们”指职高当时的那些学生,而他在用这个词,而没有用“我们”。
他是与他们不同的。
“卤蛋当时在我后面,看,那个位…”齐熠指了指一个方向,然后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位子,“池是在这,我右边,因为当时班里不管,座位随便坐,所以只有关系好的扎堆坐,我们三儿,上课时不时闲聊,聊下课和放学干嘛去聊琐事,日子倒也并不枯燥。”
齐熠越说越来劲,滔滔不绝起来,等说完后,便只剩下笑意。
允筱簌看着他,也笑着,看了看他。
“走吧,带你去整个学校我待最久的地儿~”齐熠扯了扯她,往楼上走。
走过几层楼梯,齐熠定在了一扇破旧的门上,生锈的锁松松垮垮的挂着,一扯就开了。
“以前学校怕出事,把这锁了,第二天锁就让我和卤蛋搞开了,成了个摆设,学校和学生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就一直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推开门,仍旧发出“滋呀——”的声音,跨过门,就是另一片天地。
眼前开阔一片,这是教学楼的五楼楼顶的天台,周边围了一圈低矮的钢丝围栏网,可以一揽校园的全貌,因为这一片屋舍低矮没有高楼大厦,甚至能看见地平线,此时红霞遍天,似醉酒脸颊映绯色,残阳在地平线上只剩下最后一小部分,红如秋枫夏临挂天边地鬓,月光惨淡,孤寂弱小的高悬,竟是日月同辉,天地一合,火烧云热切似火,盛夏的傍晚七八点还仍是黄昏,日未落尽,月未现明,光不消不减,云不明不暗,明暗相接,日月纷呈,天宵残影。
“呼,赶上日落了…”她的少年,回头冲她会心一笑,虎牙也格外俏皮温柔,又热情洋溢的大张双臂:“看,秘密基地最美的时候,还好没叫你错过。”
风起,夏日的风总不夹杂半分恶意,带走人的燥热疲惫,让人心旷神怡,碧绿的爬山虎在教学楼背面从墙底一直攀到天台的防护网上,缠绕着所有够得到了,覆盖的领域以内,层层叠叠,碧绿的树叶交错顺势排列有序,似鱼鳞忽忽闪闪,风一来,每一片便都齐齐朝着同一个方向飞舞摆动,令人叹为观止。
“后墙上的爬山虎都长到顶了啊,我们毕业时,它才到三楼那呢…”
齐熠走近边缘,手撑上不高防护网,向下望。
曾经,无数次在这里,齐熠翻过防护网坐在楼沿上,一条腿悠闲的晃荡,另一腿屈起,臂弯搭在上面,安池坐在防护网上,哼着歌,鲁霄半倚着防护网,时不时说笑,踢几脚齐熠的臀部,时不时也坐了下来,与齐熠并排,他们脚下是成片的爬山虎,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天,抬头是漫天繁星或流云,身后是他们的未来。
他们经常在夏天整夜在天台,铺几个席子,并排躺着,数星星数到相继睡去。
经常在这里,把酒言欢,吃喝玩乐。
经常在这里,诉尽心底的话,勾肩搭背的大哭一场。
经常在这里,追逐打闹,笑的前仰后合。
那个年纪的他们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危险。
只是,他们需要一个安稳度过青春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