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受害者

傍晚时分,天色薄暮,太阳落下了,可残光还放射在天际,述说宣告着白日万顷存在过的痕迹。

临暮的四季没由来的太短又太长,让人摸不清,恍惚踌躇间一个季节最后一点影子也开始融化,有了一个屡变星霜的冬日,光风霁月的春天便踮着脚靠近了。

一想到这是最后的日子,齐熠一行人饭后又回到雪场,踩着遍地碎金般的雪层,允莜突然很固执的想学会滑雪。

这样的她,齐熠早已见怪不怪,耐着性子陪着她,当了一会儿陪练,看着她笨拙的动作长进不足,摔了一下又一下,再执拗的爬起来继续,帽子里都能兜住一筐雪。

齐熠看着,深知这种时候的允莜不能靠近也不能扶,你只需要站在一边看着她哪不对,然后指指点点就好了。

齐熠没由来的有些烦躁,不是因为她的笨拙,而是因为她的固执。

终于,他在下一次她快要跌倒时一把把她拉住,提着她胳膊拎着她半个身子。

“不冷吗?”齐熠垂眸看着她。

允莜抬眼望向他。

她的鼻尖眼眶脸颊被冻得一片嫣红,微张的口吐息凝成白雾,眸子里像是粹了冰,锋利而冰冷,眼神森森然,极致阴沉。

“……”她猛得甩开齐熠的手,唇角上扬着向后倒去。

齐熠瞳孔骤缩,下意识伸手揽她,一个重心不稳,连带着一起跌进雪堆。

允莜深陷在雪里,脸颊被冰冷的雪片包围,笑容僵硬,眼神里充斥着笑意,恍惚间给人一种天真顽劣的错觉。

齐熠扑倒在一边,甚至为了不砸到允莜还在雪地里滚了半圈,一抬眸,看见允莜望着他直笑。

“冷死了。”允莜侧过头蹭了蹭靠着脸颊的雪。

她像是突然卸了力,一时间占据她思想的固执全部消失不见,表里看上去都无比放松。

像是终于服软,也终于服输,又像是彻头彻尾都是个硬骨头,只能由自己决定要不要放弃。

齐熠撑起上半个身子,垂着头狂笑,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允莜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也是。

……

两人坐在雪堆上,吹着寒凉晚风,没有要走的意思。

晚风吹起允莜额前的碎发,发丝摇曳如同萦绕的薄雾。

齐熠突然扭头问她:“听说你在学校挨打?”

说完这话他想扇自己的嘴。

自从韩此薇那次找到他,告诉他允莜麻烦缠身,他便时常会想,允莜这么狠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被别人欺负的。

他不信允莜脆弱,但不知为什么,也不觉得她会去惹事。

不是她有多纯善,而是她对其他同学的态度不会比对韩此薇的好了。

冷淡,无视,甚至是疏离和厌恶的,因为她具备许多成年人都大概不具有的理性,所以理解不了同龄人的行为思想。

允莜看见齐熠好看的眉眼皱着,满目愁云,只觉得好笑。

“……你知道了啊。”允莜并不意外,继续吹着风,默默低下头,没去看他的眼睛,唇角却上扬带着笑。

齐熠欲言又止,他在此刻之前一直观望,等一个时机,一个恰好的时机。

“公理之下,法律之内,我能保你,”齐熠语气沉沉,“看着我,其他不论,这种时候我能优先维护受害者。”

“你保我什么?”允莜语气讥讽。

“合法权益,人身安全……”

“停,这样的我知道,”允莜顿了顿,“我打‘110’,任何一个警察都可以做到。”

“你不是要活吗?”齐熠语气很认真,听上去有些怒意。

允莜沉默着,手指绞着衣角,抿着嘴笑。

“我大可以不去为你做什么,但你签字后,我就是你的监护人。”

“哦,那你信我吗?”

“我没你想的那么有头脑,”齐熠给她宽了宽心,“你说的实话,我自然信,有逻辑的假话,就找出破绽后拆穿,信不信取决于你说了什么,而不是针对说话的人是你。”

“……”她沉默许久,终于满眼阴郁。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说实话了,事情本身无关紧要,你管不着。”

“你说,我听听到底有多丢人。”齐熠眼底戏谑。

允莜呼了口气,笑道:“普普通通的校园霸凌,就是斗起来有些你死我活的,脱不干净。”

“你动手过?”

“所以我不想让你管,现在属于我和她们互殴,轮着打赢,她们为争面子,出恶气,我为解压。”

“哪门子解压?”齐熠蹙起眉头。

“被打和打人都解压,反正没别人知道。”

“起因呢?”

齐熠了解过。

允莜是学校里典型的怪人,一群女生聚起来讨论关于她的谣言,她就笑眯眯的凑进来跟她们一起编故事:“是的,从警车上下来是因为我刚出狱,那天在监狱里发明了永动机,被放出来了,昨天晚上刚杀过人,感觉今天还可以造个飞碟。”

女孩们对她厌恶至极,开始当面用刻薄尖酸的句子当面刺她,却总有种被她耍得团团转的感觉。

“她们挺好玩的,造谣能力强,语言攻击力一流,我就逗了几次,她们就急了,”允莜淡淡道,“挺没素质的,破坏公物,在我的桌子上刻了几个字。”

一天不反抗施暴者会变本加厉。

“任何时候见了我都没有一句好话。”

齐熠越听越觉得怪异,心里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几下,生生的钝疼。

“她们不讲卫生,最喜欢用拖把水墨水和饭菜汤汁恶心人,由于这种我不喜欢,就恶心回去,然后就开始打架。”

“那你觉得有没有比打架更好的办法?”齐熠叹了口气。

“让她们都赶快死了算了。”允莜淡笑道。

“不是让你有这种想法。”

“你说的对,我们班主任也说我要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我不希望有人能设身处地的理解我,我只会觉得恶心,烦躁,然后去打人,”允莜声音有些颤抖,但很快又恢复冷淡,“开始能打过的,暴打,后面她们叫人,然后我挨了打,就找她们没找人的时候打回去,小打小闹,三年内应该出不了人命,你实在不放心,我可以控制一下。”

“你觉得这样是对的么?”齐熠目光沉静。

允莜看着齐熠,目光像是在疑惑:“所以我不是你想保下的受害人啊,我没觉得自己做对过。”

齐熠听着听着,眼睑有些干涩,手不由收紧,把衣服都抓起了皱褶,很多东西他想象不来,比如允莜深陷的足够恶心的局面,这种麻木无力的感觉让他甚至维持不了表面平静。

他想过无数个促成这种事的可能,却忘记残酷现实从来都是水到渠成。

在她没有第一次动手之前……

为什么不向他求救。

他的信任少得可怜,而允莜只靠自己。

允莜一直面不改色,却在看见他这幅样子时没忍住笑出声。

“你有什么把握保自己活着,”齐熠眼眶微红,“允莜,你会在最后一次到来前向我求救吗。”

没有明说的最后一次,允莜却了然。

“没什么意思。”

“要活的是你,允莜,”齐熠怒极,“你问我敢不敢保证你活着,我保证了,”

“……可你连这都不信吗?”

允莜感到懊恼,她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没有可以保命的底牌。

“我有底线,”允莜淡淡道,“你别逼我。”

“你听我的,”齐熠道,“咱们一起找办法。”

“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你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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