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船上的人

去天上人间是在一个周五的晚上，学校照常放假。

我和沈玉约定先在她常住的酒店碰面，她叮嘱我穿漂亮一点，顺便多带两件衣服替换穿。

漂亮衣服，我的确是有一件的。那是来北京前妈特意买给我，并嘱咐我聚会或是重要场合的时候再穿。

然而，哪怕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都入不了沈玉的眼。

“你带的都是什么衣服，穿这些根本就上不了班，不是你去了就会给你钱，是你服务了才有工资和小费拿。就像你之前拉人住宿，拉到人了才有提成。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沈玉一边扒拉着我的衣服，一边皱着眉头对我说道。

“我明白。”这个道理我是懂的。

但现实还是让我羞愧得低下了头：“小玉姐，这已经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沈玉听完我的话冷了片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马上一脸歉意地拉着我的手说：“抱歉唯唯，我不是故意的。这样吧，你先穿我的衣服，等你赚到钱了你再买新的。”

说罢，她从几个精致的购物袋里把衣服都拿出来，一件件挑选，在我身上比划着。

我看着它们在我身上短暂地停留，每一件的设计、剪裁及质感，和我那件所谓“最好的衣服”都是云泥之别。

沈玉最后挑出了两件最适合我的连衣裙，让我先换上其中一件米色的。

我穿好后面向她时，她立马发出了惊叹：“哇，唯唯，原来你也这么有料。”

在她赤裸裸的夸赞下，我羞红着脸走到镜前，不禁也惊呆了。

那件裙子穿在身上是真的很好看。高腰的设计提高了腰线，从视觉把比例也一并拉长了；开衩的裙摆在行走间让洁白纤细的小腿时隐时现，增添了几分性感和风情；而贴身有弹性的面料，更是直接勾勒出了少女最好的曲线。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可以这么有“女人味”。

衣服搞定后，沈玉就开始帮我化妆了。她一边帮我上妆，一边跟我简单讲着，关于“天上人间”的规矩。

据沈玉描述，天上人间不是谁都能进的。

作为北京城最豪华名气最大的娱乐场所，它对员工的要求也是很高的。例如服务生学历必须在大专以上、身高165以上、语言上要求熟练掌握普通话和英语、上岗前必须经过一个月的专业培训。

“那我不是除了学历以外都不达标？”我焦急又紧张地问道。

小时候营养不太好，我的身高只有163，普通话是没问题但英语嘛，让我考试可以，日常对话起来就很有难度了。更何况我从没接触过这个行业，没经验也没接受过任何培训。

“别担心，有我呢。今天我有熟客要来捧场，你可以一直跟我在一起。天上人间不是只有服务生，你先跟着我看一天再做决定。”沈玉的话，让我的紧张稍微平复了一点。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沈玉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亲爱的，我都准备好了，你快来老地方接我。”沈玉娇滴滴地对着电话那边的人说道。

那声音，那语气，那神情，跟我平时认识的她完全不一样。

她人美身材好又有才华，一直不乏追求者这点我知道，而且我也见过许多辆不同的车送她返校。

但她不主动说，我再好奇都不会主动过分她。直觉告诉我，她并不想让我知道太多。

然而今天，她在我面前毫不遮掩地和他人撒娇暧昧，是终于对我敞开心扉了吗？

也是，她如今对我越来越好。吃饭住宿从来坚持不让我花一分钱，小时候的故事全都跟我讲，给我介绍高薪的工作，新买的衣服都愿意借给我穿。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我挣到钱了，一定会好好回报她。

然而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沈玉所谓的敞开心扉和毫无遮掩的真正原因：我们即将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有些秘密，只有同类人才能知道。

半小时后，沈玉的电话响了，她接完告诉我可以出发了。

出门前，她阻止我再穿我的那件穿了一整个冬天的大衣，从衣柜里拿出了她那件白色羽绒服套在我身上。

“这样就不冷啦，唯唯真好看。”沈玉笑着拉着我的手走出房间。

沈玉走得很快，似乎是不想让外面的人等太久。

她的个子比我高将近十公分，腿又长，快步走时我需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她。走出酒店后，一阵寒风呼啸着朝我们吹来，只穿了一件裙子和一件羽绒服的我竟一点儿也不冷。

我也是才知道，原来羽绒服可以这么暖。

我看着左手边的沈玉，心越来越暖了，紧张和害怕也彻底一扫而空。因为我相信沈玉。

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和沈玉在一起，我就会莫名心安。

沈玉带着我走上了一辆黑色的奔驰，什么系列我不知道，那时候的我，能认识奔驰就不错了。

上车后，我发现车上除了司机，后座上还有一个男人。

沈玉示意他往里挪一点，然后她先上车坐中间，我坐右边靠窗的位置。

“小玉，今天带了小姐妹呀？”那个男人开口道。他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把沈玉的手拉过去握住。

这种毫不避嫌的接触，让我有点茫然，但也随即移开了眼。我心想，他大概就是沈玉电话里的那个 ‘亲爱的’吧。

“是啊，这是我学妹唯唯。今天第一天去上班，一会儿你可以多多照顾，向你的朋友们介绍一下。”沈玉说着，把头转向我，拉着我的手介绍道。

“小事一桩，你放心好了。你好唯唯，我姓方，他们都叫我老方，都把我叫老了，你可以叫我方哥。”老方探出身子向我伸出了手。

“你好，方哥，我叫唐唯，谢谢您的关照。”我连忙伸手和他相握打招呼。

然而当我收回手后，我的心都开始砰砰直跳起来。如果我刚刚没看错的话，老方并不年轻，反之，他应该年龄在40左右了。

那辆奔驰车坐着很舒服，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是我第一次坐小轿车。

我的余光看到沈玉正依偎在老方怀里，我不敢再多看一眼，只能一直看着窗外。

起初还能看到点风景，到后面玻璃渐渐起了水雾，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也不好意思去擦，就只能闭上眼睛。

可惜啊，眼睛是闭上了。

我的心，却从那晚开始，渐渐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