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协中秋-如何办得归乡计

中秋番外-如何办得归乡计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这话是一日退朝后,刘协与曹操正于御花园中散步时曹操说的。彼时二人早在朝堂上议罢政事,故而曹操此言更显突兀。

“何事?曹丞相讲便是。”刘协看他面色颇为郑重,便也止住脚步。

“近些天陛下应也看过羌人进犯的奏折了吧?”

“看过了。”刘协说到此处不由面色凝重,“这次形势太过危急,尽早征伐为好,否则必成祸患。这几日朕已部署兵将,只是这领军大将迟迟未能定下。”

“那陛下心中可有人选?”曹操笑问。

“有。”刘协不假思索答道,“只是……”

“若陛下心中还有顾虑,不如遣臣去…”

“曹操!”刘协闻言疾步行至他面前,“且不论边地条件之艰苦,羌人此番倾巢而出,也万万不可轻视!”

“我知道。”曹操面色竟丝毫未变,“就算难,也要一试。不然,这困局不就永远无法解决了?”

“盲目尝试只会适得其反…”刘协语重心长,“军略你定下了吗?突发情况是否想好如何应对了?”

“实不相瞒,自臣知晓羌人来犯一事后,便着手计划此事了。”曹操笑着说罢,递与他一张羌胡地区地图,“陛下请看。”

刘协俯首,去看那地图,上面已用朱笔圈画了几个地名。

“羌人此番从边城留宁攻入,因边界甚久太平无事,城中历来军备薄弱,自然不堪一击。现今羌人主力已攻向潇关,然潇关地处要塞,粮饷、军力充足。因而潇关无需先援,可以先急行军攻下留宁,趁士气大振之时乘胜追击,切断羌人溃退后路,再出其不意援潇关。到时与潇关兵将里应外合,何愁不能平定此乱?”

“有理有据,不失为一良策。”刘协思虑半晌,点头。

“那陛下认为此次征羌…”

“实不相瞒,朕心中人选本就是你。”刘协笑答。

曹操没有回话,却是缓步走近刘协,而后附耳对他道:“臣有一事欲禀陛下。”

刘协面色霎时泛起微红,忙欲退开。

可他始料未及的是,曹操竟先一步松开了手。

“陛下不必问,若臣能在中秋夜班师回朝,陛下自然知晓。”

曹操说罢,转身向御花园门外缓步走去。

刘协心头忽而涌上怅然若失之感。曹操此去,若未能平安而归,他该当如何?

曹操忽而又停下脚步,转身向他笑道:“陛下若担心臣此行安危,也可书信相寄。”

“曹丞相……”刘协口中千言万语,一时却一句都道不出,“…保重。”

曹操面上笑容渐渐收敛,最后留给刘协的惟余一个苦笑。

“伯和啊……”

刘协知道他有什么话想说,但那天的记忆里只剩曹操转身离去的身影。

曹操离开已有月余,刘协没有收到一封来信。

而他的生活似乎添了不少不同。一个人处理政务,独自去郊外策马,雨天在窗边孤身与庭中竹柏对饮。只身去书房读《史记》,在御花园照看年初与曹操一同种下的杨柳。他总觉得自己和以前相比,莫名忙碌起来。

可能是因为…闲下来就会想起远方的一些人,过往的一些事吧。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没有曹操的参谋,刘协常是自己处理政事。日久天长,也渐渐开始娴熟。这可能算是曹操的离开于他而言唯一的安慰吧。

曹操此前并非没有出征平乱,只是这一次,几月不曾联络,反常了些。

西忆故人不可见,东风吹梦到长安。

刘协在阖眼入眠前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圆月。

今天已经不是中秋了。

中秋那一夜,皇宫照常举办了规模不小的夜宴宴请群臣。刘协作为当朝君主自然要坐在那高位之上,与众臣把盏言欢,同贺汉家国祚绵长。

刘协素来不喜铺张,因而在席中只是默然品茗。至于为何未曾饮酒,是曹操特意叮嘱了御膳房,每逢夜宴专给刘协备一盏清茶。

离自己最近的一席还空着。那是当朝丞相的位置,即使已经连续数月不再有他的消息,刘协还是决定为他摆上这一席。

至少让他知道,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还有人挂念着远乡的征人。

如今,曹操去边疆平叛,已过三四月。

幸运的是,没有任何消息说他遭逢不测。但相应地,这几月,他音信全无。

前些天他终于得到了曹操军的消息,那是一位哨探带回来的。

由于目前还不便对外透露军情,哨探只是被秘密地请进宫。他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一个木盒,面色憔悴不堪。

他告诉刘协,待他寻到曹操军大营时,全营上下空无一人。遍地都是蹄印、赤红,以及慌乱中丢弃的兵器。他小心翼翼寻到曹操营帐,营中笔墨匆忙地搁在一旁,一张素纸摆在案上还不曾被施以分毫墨色。书案另一侧只有一个木盒,其上纹饰不多。他知是曹操私物,未敢擅动,只是携这营中惟余的一件物什急行回到京城。

那盒子刘协一见便认出来了。是去年刘协亲手为他雕的一只木盒,曹操喜欢得紧,经常带在身边。

刘协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看那木盒中究竟有什么。

今日,已经是八月十六了。

刘协叹了口气,还是缓缓起身,将那木盒置于月下,细细端详。

他犹豫片刻,终于拨开了盒盖。

映入眼帘的不是什么贵重的金玉奇石,更不是虎符军令,竟然是一张张素白的信纸,上面已经满是墨迹。

刘协惊诧不已。他这几月不曾来信,为何偏又在这木盒中放满写毕的信?

刘协微颤着手一张张展开叠得齐整的信纸。

“在信里就写得直白些了,叫你伯和,你应该不介意吧?今天行军到了留宁城后山中,等明天我率轻军攻其不备,留宁城防守薄弱,肯定一战取胜!不用担心,我今天一切都好。最近军队不便拨出信使,容易暴露大军位置…不过想想中秋见面亲手递给你一沓信,一起看完,也很有意思。”

“伯和,好消息!今天果然攻下留宁城了,不出所料,轻轻松松。羌人不打算回攻留宁了,好像对潇关势在必得,不过你放心,我带将士们休整几日就把他们收拾出来!今天也是一切都好!唉……不知道你那边怎么样,一个人日理万机,想想就累。”

“最近羌人散兵在附近村落抢了不少财物,好在我换了便服带人及时阻止了,好险。不过最近这边天气情况很不好,不是暴晒就是大雨,实在不方便发兵…只能再等等了。希望你一切顺利吧!这几天闲在营帐里简直无聊透顶…以前雨天好像经常能和你闲聊不少时间。”

……

“伯和,今天是个大晴天,已经行军到离潇关几十里的山林中了。我专门找了当地人引路,这片林子不容易被发现,地势也不错。再休息一晚,明早就要破敌了!心里多少还是有紧张,毕竟从山中看下去,羌人大军把潇关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潇关防守还很严密,应该问题不大。明天破了敌阵回城后,我就在潇关城楼上给你写信!”

“今晚失眠了…真的淡定不下来,还是再给你写写心里话吧。夜深的时候真的会想很多…伯和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征羌人吗?

因为这是你我一手绥定的江山社稷,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说。等明日得胜,我再写进信里,晚安。”

信件最终截止在两个字的问安中。

如今刘协再看那简短的二字,竟像是…道别。

他轻轻收好了信件,将木盒放在榻旁。

今夜他没有关窗。沐着月色入眠,此心方能稍安。

汉宫秋夜向来是一片肃静,可不知为何,今夜刘协总觉宫中有些细碎的声响。他终是决意睁眼去看,室内仍唯有一袭月色。

忽而那细碎之声似又近了些,隐约可听出是鸟雀羽翼拂空之声,最后停在刘协榻边。刘协藉由那丝缕银辉,终于看清了来客——

“阿遥?”

一身灰蓝的鸟儿回头望望他,侧了侧身算作应答,而后收拢双翅落在他肩上。这是他和曹操微服出巡时购得的信鸽,以前二人常用此互通音信。只是曹操此番出征后,它也不知所踪。谁曾料想,中秋代故人前来的,会是一只信鸽呢。

刘协便也起身,将鸟儿托于掌中抚顺其灰羽,鸟儿却兀自啄着自己胸前。刘协这才发现,它颈上竟系着条细线,其上悬着一封小笺。

刘协暗暗一惊,轻轻解下那信笺,入眼的竟是曹操笔迹所书“寄故人”三字。他手上动作不由慢了下来,缓缓展开这一方素纸。

“伯和,这封信写得有些匆忙,篇幅不长,希望你不介意。

“中秋已过,没能赶回宫中与你一聚,实在是不得已。不过,所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你我都看过了中秋月,也就是相见了吧。

“出发前你告诉我,边地条件艰苦,羌人凶恶,我的的确确都遇到了。可有个挂念的人,也着实能将心事疏解很多……

“好吧,不知道是不是来这里太久,连最初约定的与你说话都是直言真心也很难做到。不过既然是在信中,我还是想像当初那般,写得直白一些——

“伯和,我也想念你很久了。”

谁说威仪天下之人不会落泪呢?

此夜月下,千愁万绪,暗洒闲抛却为谁。

“陛下,信可读完了?”带着笑意的声音伴着轻快的步履声,就这样突兀又 适时地在寂静的宫室内响起。

那个声音太熟悉,在这里,他唯有这一人绝不会错认。

“丞相……”榻上人拭了泪,正欲相迎,却被来人拦了回去:“陛下这些天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这又是哪里的话,出征几月,辛苦的是你啊。”刘协禁不住心疼,“可有负伤?”

“小伤,没什么大碍。”曹操仰卧在他身旁,长舒一口气。

“什么伤?找军医看过没有?”刘协知道曹操惯是个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单为着不让他担心的性子,“这可万万耽误不得…”

“不过是前日破阵左臂擦伤,已经请军医包扎后开过药方了。”曹操倒是满不在乎,“不用担心,伤势又不重。”

“那就好…”刘协略略安了心,“不过你怎么在今晚回来?前几日哨探来报你大营遭了敌袭,又是如何了结?我还以为……”

“前几日就大破羌人了,部署完边防这几日才往回赶。至于大营,是因为羌人前一夜发现我军大营,发动夜袭,不过我早让将士们守株待兔,那满地狼藉当然是敌军留下的了。将士们实在赶不及中秋回朝,就等到了今日。进宫自然靠着你给的令牌。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伯和以为什么,是以为我回不来了?”曹操一气儿说罢这席话,刘协心下大惑算是解了大半。又听最后一句似笑非笑一问,心下五味杂陈:“我以为你当真赶不及中秋,怎会以为你回不来?中秋夜宴可还专为你留了一席。”

“那就太荣幸了。不过臣还有一事相求……先要问伯和宫中可有外人?”曹操不紧不慢起身,俯身离他近了些,而后笑道。

“深更半夜,何来外人?”刘协说罢忽而恍然大悟曹操这话的用意,可话已出口,现下是后悔都来不及,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夜色正浓,曹操看不见他面色正似那窗外红枫。

“伯和可还记得几月前我离朝时的话?”

“自然记得。不过还未解何意……”

“陛下过了几月还不觉臣用意?”曹操语气透出些落寞,“那臣提醒陛下一二可好?”

“你说就是,只是…不必偏要起身。”刘协偏过头,只觉面上火灼灼一片,“…躺下吧。”

“伯和。”

“我说完了,现在伯和可明白我用意?”曹操看他那不解的样子,不由笑道。

“仍是不解。”

“那就先睡吧,不早了。”曹操也没有再问,只是静静躺在他身侧。

“……孟德?”有些生疏的二字终于出口,刘协再看曹操时,却见他已阖了双眸。看来是睡下了。也难怪,这几天怕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可能真的是累了。

刘协刚闭了眼,却忽闻耳畔温声:“伯和。”

“你没睡,那方才怎么不回话?”

“想起忘记和你说中秋快乐了。”多听你唤几声孟德,何乐而不为呢。

“中秋可是昨日。”

“伯和难道没听过,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也是啊,中秋快乐。”

“伯和不觉得这句话少了什么?”

“孟德。”刘协再观那玉轮,似是为归乡故人更添几分清辉,方回首笑道,“中秋快乐。”

明月引乡思,唤得远行人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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