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瑾玉玲珑心（六）
“小垣，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们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对不起。”周垣没由来地道着歉。
声音早就已经不是当初的声音，但林卿依然认得。她探出手，想去抚摸那道人影：“小垣，所以这阵子，是你一直在我身边吗？那么哥哥也是……”
周垣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道：“并不完全是我，瑜瑾山庄除了我，还有另一个恶鬼。那日晚上，它一直在跟随林谧殿下，我担心林谧殿下的安危，于是将他暂时安置在了别处。”
林卿双手搭在胸口，担忧的问道：“那哥哥，现在在哪里？”
“在一个，名为‘望舒酒楼’的地方。”
“等等。”她的话一出口，就被纳兰衡打断，“‘望舒酒楼’是哪个‘望舒酒楼’？”
林卿疑惑道：“诶，难道还有别的望舒酒楼？”
纳兰衡道：“我也不知，只是，我所知道的望舒酒楼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
周垣忙开口：“纳兰公子，请相信我，那次在桃李山庄只是个意外，我绝不会让你们受伤的！”
微风拂散了纳兰衡的发丝，堪堪遮住眼睛，他微微低着头，话语里是道不明的情绪：“你，又是怎么知道，怎么保证的呢。”
林卿不明原因，只默默向周垣的方向站了一步：“纳、纳兰公子，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小垣，你是不是也还有事情没有讲？”
气氛是纳兰衡单向的剑拔弩张。
周垣深吸一口气，轻轻叹出，道：“因为，那日瑜瑾山庄求助的书信，是我寄给你的。”
“什么。”他微怔，“那封烧毁了大半的书信，是出自你之手？”
“正是。”周垣承认道，“我不能彻底战胜那只恶鬼，便想请前辈来帮忙，可我现在这副样子，只要接触到，纸张就会立刻燃起，无法寄出一份完整的书信。”
“小垣……”林卿唤了一声。
“那么，望舒酒楼一事，又该作何解释？”纳兰衡继续问着。
“非常抱歉。望舒酒楼本该由我和一位小妹妹经营给过路游魂，那几日我还未来得及从桃李山庄赶回，突然就受到了一股力量的干扰，和翡翠绿洲那块紫水晶的力量极其相似。”她一一道出，“后来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只听那小妹妹说，她对很多人做了非常过分的事。”
纳兰衡抚腮思索起来。
林卿悄悄问：“小垣，那块紫水晶，是怎么处理的？”
“小殿下不要担心，它现在封在我的体内，只要我还存在于世间，就不会让它有失落的机会。”
林卿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小垣，真是辛苦你了……”
纳兰衡道：“那紫水晶在你的体内？”
“是的。”
“我觉得此事一定有蹊跷，不如让师父了解一下情况。”
“我也这样想。”周垣道，“我几次想请教前辈，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那么，此行结束，便跟我们回去吧。”
“等等，小垣，你要离开吗？”林卿不舍道，“可我们明明、明明才重逢……”
周垣面对她低落的神情，心下不免怜爱：“没关系的，小殿下，前辈是很厉害的人，这件事交给他是最佳选择。至于我——等一切结束后，我就会再回来。”
“那、你要说好。”林卿道，“我和哥哥，还有母亲，都会等你的。”
“一定。”
……
剑尖无情地划过，刺裂了贯耳的风，刺进那鬼怪的手臂。不，也许那干枯得苍白的东西，早就不能被称为手臂了。
差一点，那只手就要穿过钟净秋的肩膀，却堪堪停住。
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悠悠回响在山庄，山庄内的邪气渐浓。
“江亦，谢谢你，但……”钟净秋也明白了一切。
从来到这里，直到现在，江亦的神色一直很怪，心事重重，再加上他来之前说的那番话。
这鬼怪，难道就是他的朋友？
“他，叫齐榆，是我的挚友。”江亦自顾自地说着，“所以我要在这里解决他，不管用什么手段。你退远些吧，我一个人就够了。”
钟净秋闻言，犹豫片刻，默默退开。
“江……”齐榆嘶哑着念着，似乎只能吐出这一个字，“江……”
“我在这里，别担心，很快就不会再痛苦了。”江亦提剑，挥动着砍向他。
银白色的刃映出齐榆的模样，剑光掠动，宛如月华照彻。瞬息之间，便斩下了齐榆的首。
滚圆的头颅轰然坠地，林间雾气隐去，四周安静异常。
钟净秋道：“这样，就解决了吗？”
“大概？”江亦也不能确定。
静静等待过后，的确没有了其他声音。
“看来是解决了。”江亦开口，“没事的话，我们就快些离开吧。”
他面无表情，但钟净秋清楚他的心情一定不会好。昔日的挚友被自己亲手消灭，没有人会无动于衷。
“江亦，你真的要这样丢下不管吗。”
“嗯，既然他已经成了这样，也没有挽留的必要了。”
“可是江亦，齐榆可是你的挚友，是与你一同长大的挚友啊。”
“我明白……”
“江亦啊，你难道，真的要这样丢下我不管吗。”
钟净秋的脸撕扯着，变换着轮廓，扭曲成了齐榆的样子。
“我……”江亦双手紧握，用尽力气逃避这样的话题，“对不起。”
“江亦，你难道忘了，那天晚上，是谁邀请我去林间的了？”齐榆嘶吼道，“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落得这般下场，都是你的错。”
“都是，我的错。”江亦没有反驳。
一切，都的确是他的错。
目的地是他决定的，是他一定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让挚友遇害的。
一切，都是他的错。
这次不是幻境，而是他长久以来的压抑，挥抹不去的心魔。
连夜离开瑜瑾，到了桃李山庄的镇下后，他日夜都做着同一个梦。
他与齐榆并肩走在林间小路，天色渐渐的、渐渐的暗了，齐榆的脸，骤然变得残破不堪，每个伤口都在溢着浓黑色的血。
即便很久，也还是在心头惦记。
他尝试用其他事物转移注意，可在听到瑜瑾山庄四个字，心还是猛抽了一下。他明白，如果不这样做，他会一辈子困在里面。
一辈子困在自己的心魔里面。
“对不起，齐榆。”他道歉，“是我让你到林间去的，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
“江亦，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
“你应该恨我，应该想杀了我，我也应该把命偿还给你，因为，这是你我都应得的。”
江亦喃喃着，眼中布满血丝。
“对，你应该恨我的……”他拿起剑，刺向自己。
……
钟净秋守在一边，拼命拦着他的动作。
“到底，怎么才能让你明白，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地上传来一声叹息。
齐榆的头化为一缕青烟，他的身体缓慢生长，又长出了一个新的头来。
“齐……榆？”钟净秋惊道。
“是我。”他回应着，“在下齐榆，方才多谢你们将失智的我杀死，以防我再去做错事。江亦一直都误会了，其实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与他无关。”
……
夕阳刚刚褪色，夜空星罗棋布，月光懒洋洋地洒在林间，将树影照得落落大方。
齐榆早早到达，但他并没有在原地等待江亦，而是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能量波动，独自向前探去。
然后，他看见了他一生中，最害怕的一幕。
一只人首蛟身的怪物，周身泛着冷白的光，贪婪地啃食着什么，定睛看去，那竟是一团混乱的，人类的残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大叫起来，恶蛟发现了他，猛地冲来。
他拼命跑着，连落下的东西都顾不上去捡，因为他知道，一旦在这种时候停下，就必死无疑。
跑着跑着，他身体一冷。
一直鬼魂站到他背后，推着他，加快他的速度。
“怎、怎么回事，你是谁！”他慌乱地喊着。
“公子莫慌，我名周垣，现在外面很是凶险，请随我到他处避避风头。”
“我、我为什么相信你？”
“对不起，那怪物是被我吸引来的，既然因我而起，我就一定要帮你。”
齐榆听着，沉声道：“既然是你引来了这样的怪物，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更何况，连你自己都是鬼，你的话，没有任何可信度可言。”
“可是……”
齐榆发力，甩开了她，将她远远落在身后。
因此，错过了这次逃跑的机会。
殒命的一刻，他万分不甘。
他不能就这样死去，他应该告诉江亦，告诉所有人，瑜瑾山庄有个非常危险的东西。它会害人，它会让所有靠近的人丧命。
瑜瑾山庄还有一个鬼魂，如果遇见，请相信她说的话，因为可以救人一命。
意识完全被侵略，他朦朦胧胧地感觉自己要伤人，就像那只恶蛟一般，好在那个叫周垣的人，每一次都及时拦下他。
……
江亦还在与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做着斗争，齐榆谢过钟净秋后，将浑身的骨血融进了挚友的剑中。
“江亦，这不是你的错，请不要再束缚自己了。”
砰。
长剑碎裂。
齐榆的声音还挥之不去。
“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不要去怨恨自己，你是个很好的人，不要再归咎给自己了。
我，很开心能做你的挚友，希望你的今后，一路长虹，别了。”
齐榆随着剑的碎片，消失了。
江亦瘫坐在地上，发着呆。
良久。
“钟净秋。”他出声，“谢谢你们，我要去调查清楚，那恶蛟是什么来路。”
事情的真相，他已经知道了。
“江亦……”钟净秋道，“祝你好运。”
“嗯。”他笑，“我也很开心能和你交个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