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石榴花影里的碎梦

落落勉强笑了笑,指尖抚过碗沿:“你总这样……铺子里的豆子磨完了吗?”

“磨完了!”念念故意拔高声音,从袖袋里掏出块芝麻糖塞进落落手里,“新招的小丫头手可巧了,能把黄豆磨得比雪还细。

昨儿个还帮我击退了来赊账的泼皮——你瞧这糖,就是她非要让我带给你的。”

铜炉上的水壶咕嘟作响,念念伸手替落落拢了拢锦被,触到被角绣着的并蒂莲时,指尖忽然顿住。

那是去年落落出阁前,两人躲在绣房里一针一线缝的,如今花瓣边缘已有些许脱线,像被泪水泡软的心事。

“等你好些了,”念念低头搅粥,声音轻得像炉上的水汽,“我带你去西市看杂耍。听说新来的女胡姬能顶三个瓷碗转圈圈,比你嫁前偷溜出去看的那场还热闹。”

落落忽然别过脸去,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

半晌,才听见她哑着嗓子说:“念念,我梦见孩子了……他攥着我的手指,怎么都不肯松手。”

食盒里的汤匙“当啷”一声掉进碗里,溅出几滴滚烫的粥。

念念慌忙用帕子擦去落落衣襟上的水渍,触到她小腹时,掌心忽然一阵空茫——那里曾来过一个孩子,如今却平平坦坦,像被雨水冲散的泥人。

“别说了。”念念把碗往前推了推,瓷勺碰到牙齿发出轻响,“先喝药。等你养好了,咱们去慈恩寺求签,我听说……”

窗外传来卖花女的叫卖声,念念起身推开窗,任晨风吹乱案头的《女戒》。

书页哗啦啦翻到末页,露出她昨天偷偷夹进去的桃花笺,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女子如月,圆缺皆光”——

那是从西市茶楼上听来的话,当时她说给落落听,两人笑了整整一盏茶的工夫。

“等会儿我去街上给你买糖蒸酥酪。”念念转身时,故意把食盒摔得“砰砰”响,“那个卖酪的老婆子总说我嗓门大,今儿个偏要让她多舀两勺蜜——你且等着,保管甜得能盖住药味儿。”

落落望着她忙乱的背影,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两人指尖相触时,窗外恰好掠过一只衔着春泥的燕子,叽叽喳喳的叫声里,听见彼此心跳声乱得像漏了线的算盘珠子。

“念念,”落落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别走那么急……”

“没急!”念念梗着脖子回头,却在看见落落眼底的水光时,忽然伸手抱住她。

锦被下的身子瘦得硌人,像根被雨打弯的芦苇,却还在轻轻拍她的背,像哄小时候摔破膝盖的自己。

食盒里的粥渐渐凉了,却没人记得喝。

檐角的铜铃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响,像那年上元节,两人挤在人群里听的那场皮影戏——刀马旦踩着鼓点出场时,台下叫好声震天,她们攥着糖画,笑得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六月的蝉鸣稠得化不开,落落趴在雕花窗台边,望着廊下那株开得正盛的石榴花。

小产后第十五天,纱布已换成轻薄的棉质绷带,可娘亲还是不许她沾地,连喂鱼都得青黛扶着坐在圈椅里。

"小姐闻闻,这是新晒的茉莉香粉。"小桃举着螺钿粉盒凑过来,盒盖上的并蒂莲纹样让落落指尖微颤——。

窗外的日头正毒,晒得鱼缸里的锦鲤都躲到假山石下,倒像极了她这半个月来闷在纱帐里的光景。

"明儿该喝莲藕汤了。"喜鹊抱着食盒进来,青瓷碗里浮着的蜜枣让落落想起医馆里的红枣茶。

那时她总揣着糖块给来看病的孩子,如今抽屉里还躺着半块没送出去的桂花糖,边角被磨得发圆。

苏明澈说等她养好了,便让人把医馆的门槛加宽,方便将来推小摇篮进出。

午后暴雨突至,雷声隆隆中,落落望着苏明澈冒雨冲进穿堂。

他官服下摆滴着水,怀里却紧护着个油纸包——是她念叨了两日的冰酪。

"太医说可少量食凉。"他擦着额角的雨水,指尖沾了片石榴花瓣,"青黛去冰窖取的,掺了碎杨梅。"

冰酪的酸甜混着奶香在舌尖化开时,窗外忽然划过一道闪电。

落落望着他被雨水洇湿的衣领,想起小产那晚也是这样的雷雨天,他背着她在青石板路上狂奔,靴底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中衣,却把她护在怀里半步未让雨淋到。

"别担心。"他当时的心跳声隔着衣襟传来,"我在。"

掌灯时分,爹爹抱着个木箱进来,里面是她小时候的拨浪鼓和泥人。

"你娘说,摆弄些旧物能解闷。"老人的胡子蹭过她额头,带着熟悉的沉水香,"当年你出疹子,也是这般闹着要下地,结果...咳,不提了。

"拨浪鼓上的红穗子扫过掌心,她忽然想起苏明澈书房里那架未完工的木马,说是要给孩子刻成摇马。

夜深人静,蝉鸣渐歇。

落落借着月光摸出藏在枕下的绣绷,银线在素绢上绣出只歪歪扭扭的小老虎。

门帘轻响,苏明澈端着温好的牛乳进来,发间别着她新做的玉兰花簪子——那是用小产时他送的玉镯碎料磨的。

"手腕疼便歇着。"他按住她握针的手,指腹擦过她眼下的青黑,"明日带你去花园坐坐,只许半个时辰。"

夜风裹着茉莉香飘进窗来,落落靠在他肩头,听着他讲今日县衙断的案子。

他的声音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像支安神的曲子。

石榴花的影子投在帐上,晃啊晃的,竟让她想起三个月前在医馆看到的胎动——那时小生命在她腹中轻轻踢了一脚,如同春日里第一只蝴蝶振翅。

这夜,她做了个温柔的梦。

梦里没有腹痛,没有血污,只有六月的风卷着石榴花瓣,落在婴儿床的纱帐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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