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铜铃与书声
明心堂的铜铃响起时，时锦正举着“花颜”刀鞘追猫。
刀鞘里的决明子撒了满地，混着林栖云的咳嗽声，在药房里滚成一片金黄。
落落快步上前扶住老人，触到她后背硌人的肩胛骨，忽然想起林清姝方才说的话：“陈年旧疾要慢调，就像熬药，急不得。”
“又去县衙卖人情了？”林栖云推开她递来的蜜饯，却在看见她发间的小葱时，忽然伸手替她摘去，“林清姝那丫头写公文总咬笔杆，你该送她盒润喉糖。”
时锦踢着决明子凑过来，鼻尖沾着片蒲公英：“姐姐，我听见马车停在巷口了！是不是苏明澈来送甜汤？”
话未说完，见落落从药箱里捧出包着锦缎的川贝，忽然噤声——她认得那锦缎纹样，是去年林清姝替落落在宫宴上解围时，穿的那件月白襦裙余下的料子。
暮色漫进窗棂时，林清府的小厮送来个食盒。落落打开时，里面躺着碗炖得酥烂的川贝雪梨，还有张字条：“医案已批，速来取。
另：你家时大夫若再把‘花颜’刀鞘当逗猫棒，本大人就借走熔了打镯子。”
时锦叼着雪梨块哼了声，却在看见林栖云慢慢喝下那碗甜汤时，忽然转身翻出压箱底的蜀锦——那是落落上次买的，她一直舍不得裁。
月光淌过她指尖的银针，在缎面上绣出株歪歪扭扭的枇杷树，像极了林清姝字条上的那只药葫芦。
落落倚在门框上看着，忽然轻笑。她知道，有些情意就像这川贝雪梨，初尝时微苦，细品却甜润入心。
就像林清姝总板着脸批文，却会在深夜让人送药；时锦总把“麻烦”挂在嘴边，却偷偷替林栖云改了三次熬药的火候。
夜风卷着小葱香扑来，药庐里的烛火将三个身影投在窗纸上。
落落摸出袖中的蜜饯分给她们，看林栖云咬下时眼角的笑纹，听时锦含糊不清地抱怨“林清姝的字比鬼画符还难认”，忽然觉得这满室药香与烟火气，原是比任何卷宗都要温暖的人间百态。
明心堂的铜铃第三次响起时，落落正站在学堂讲台上教蒙童辨认紫苏叶。
林清姝抱着医案闯进来，月白襦裙扫过门槛上的决明子，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向药柜：“落落！你家大帅把我的《脉诀汇辨》垫了猫窝！”
“林大夫且坐。”落落将手中的紫苏叶分给最前排的女娃，看她立刻塞进嘴里嚼得腮帮鼓鼓，“昨儿她给猎户治腰痛，错把羌活当独活抓了，被林医女罚抄《本草经》呢。”
话音未落，后堂传来时锦的哀嚎：“林老太太！抄十遍太多了吧？我手都快断了！”
林栖云拄着拐杖从药房出来，银发上别着朵不知哪个顽童插的野菊：“断不了。当年你在书院把《论语》抄错三个字，夫子让你抄了百遍，你不也活蹦乱跳？”
她转身时，拐杖勾住林清姝的裙角，露出对方绣着药葫芦的鞋尖——那是落落用蜀锦边角料给她做的。
午间日头正盛，落落蹲在学堂后院熬药。
青铜药炉咕嘟作响，混着前堂蒙童的背书声：“‘紫苏，味辛，性温，主风寒感冒......’”
林清姝坐在石凳上批文，朱笔在“增设惠民药局”处画了个圈，忽然抬头：“明日有流民过境，你这儿腾得出地方吗？”
“西侧厢房可住人。”落落搅了搅药汁，看浮起的枸杞在阳光下像小灯笼，“林医女说，流民里若有咳喘的，先用生姜葱白汤驱寒。”
她忽然想起今早苏明澈替她别发簪时说的话：“医馆与学堂同处一隅，倒像把‘治未病’写在了屋檐上。”
时锦顶着一头草屑从柴房钻出来，手里攥着林清姝的《脉诀汇辨》：“喂！书还你！你家那只波斯猫挠花了封面，关我什么事？”
那只雪白的猫儿忽然从她怀里窜出，跳上林清姝的医案，爪子踩过“流民安置”的公文，留下几朵小梅花。
林清姝抄起镇纸作势要打，却在看见猫儿脖子上挂着的银哨子时顿住——那是时锦用“花颜”刀鞘上的碎银打的。
老槐树的影子掠过药炉，将她发间的珊瑚簪子切成两半光斑，一半落在蒙童的《药性启蒙图》上，一半溶进了药汁的涟漪里。
申时三刻，学堂来了个抱孩子的农妇。
落落刚要起身，却见最调皮的虎娃已经颠颠跑去开门，还奶声奶气地喊：“找苏师傅要先过我这关！昨儿我可认全了‘黄芪’两个字！”
农妇愣在门口，看虎娃身后，时锦正趴在桌上用朱砂笔给《本草经》画插图，林清姝咬着笔杆给孩子试体温，林栖云则往药罐里丢着蜜枣——说是“苦药甜服”。
暮色漫进窗棂时，落落坐在门槛上分拣药材。蒙童们早已放学，却留下了满地野花——说是给“苏小娘治咳嗽的药”。
林清姝的公文批到最后一页，忽然在末尾画了只举着药锄的小猫，旁边注：“此猫归时锦所有，损坏公物照价赔偿。”
时锦凑过来看，忽然抓起把决明子撒向她：“林大人这字，比我家猫抓的还丑！”
林清姝挑眉甩袖，却在起身时，将案头新写的《惠民药局章程》往落落怀里一塞：“明日辰时去县衙盖印，顺便替我带句话给苏大人——他酿的梅子酒，该分我半坛了。”
夜风裹着药香与墨香掠过，铜铃轻晃间，学堂檐下的“明心堂”幡与“明心学堂”匾在月光下并排而立。
落落摸着虎娃塞给她的野菊花，忽然明白，这世间最妥帖的医者仁心，大抵就是将学堂的朗朗书声，熬成医馆的沉沉药香，让每个推开大门的人都能懂得：字能医愚，药能医病，而善意，能医这人间所有的颠簸与寒凉。
落落握着毛笔在明心学堂的廊柱上画招生告示时，墨汁不小心溅在袖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