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药香与草根
落落提着竹篮穿过夜市时，灯笼将青石板染成暖黄。
卖青菜的老伯蜷在墙根打盹，竹筐里的菠菜蔫头耷脑，莴笋沾着未干的泥点，最角落堆着几把被虫蛀过的芥菜——像极了她小时候在桥洞下见过的流民。
“老伯，这些我全要了。”她蹲下身时，竹篮里的铜钱叮当作响。
老伯猛地惊醒，浑浊的眼睛在看见她袖口的药香时亮起来：“姑娘是大夫吧？我婆娘咳了半月，您给瞧瞧......”
“明日带她去明心堂。”落落将碎银塞进老伯掌心，指尖触到他虎口的老茧，“前门第二棵槐树下挂着‘明心堂’的幡，找穿青衫的时大夫，就说是我让您去的。”
回到明珠合璧府时，厨房已飘出药香。
时锦正趴在灶台上偷吃腌梅子，见落落抱着菜筐进门，立刻指着她鼻尖笑：“小徒弟又犯傻了？这芥菜帮子老得能当柴烧——”
话未说完，看见筐底压着的碎银，声音忽然梗在喉咙里。
苏明澈从碗柜里摸出块豆干塞给她：“去把芥菜洗了，林老太太说今晚要做翡翠豆腐。”
时锦咬着豆干嘟囔着“偏心”，却在接过菜筐时，偷偷将虫蛀的菜叶挑到最底下。
林栖云拄着拐杖进门时，正看见落落蹲在井边择菜。
月光淌过她发间的玉簪，在水面投下片晃动的光斑。
老人从袖中摸出块胰子，丢进水里溅起细小的泡沫：“当年我那徒弟在岭南，把药钱全换了米粮给灾民，自己饿了三天啃树皮。”
“后来呢？”落落指尖捏着莴笋叶，看叶脉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后来啊，”林栖云弯腰替她挽起衣袖，银簪险些掉进水里，“她被我拎到药庐罚抄《千金方》，抄到第三遍时，忽然问我‘师父，医人先医心，可心该怎么医？’”
老人忽然轻笑，指腹擦过落落手背上的泥点，“现在我倒想问问你，买这些菜时，想的是医心，还是医胃？”
厨房骤然响起时锦的惊叫声：“苏明澈！你怎么把芥菜叶全丢进豆腐汤里了？这汤苦得比林老太太的药还难喝！”
林栖云摇摇头缓缓起身，拐杖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这是自然。”
戌时三刻，四菜一汤摆上圆桌。
时锦捏着筷子戳着碗里的芥菜叶，忽然瞥见落落碗里堆着的嫩菜叶——分明是她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换的。
苏明澈往林栖云碗里添了勺豆腐，汤汁里浮着几片枸杞，红得像他藏在医案里的那封婚书。
“明日去集市买些肉馅。”林栖云咬了口翡翠豆腐，舌尖尝到隐约的糖味——定是落落怕苦，偷偷加了蜜。她望着窗外的月亮，
看它正稳稳停在“花颜”刀鞘改做的灯笼架上，忽然轻笑出声，“用芥菜叶裹肉馅儿，炸得金黄酥脆，可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强。”
时锦忽然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枚铜钱拍在桌上：“算我一份！明早我去卖菜老伯那儿买小葱，让他婆娘来瞧病时，顺路捎两斤玉米面。”
落落望着她较真的模样，想起白日里老人攥着碎银时，掌心冒出的热气。
夜风卷着槐花香扑进窗，吹得烛火轻轻摇晃。苏明澈替落落添了碗汤，指尖擦过她腕间的旧疤——那是三年前替流民治瘟疫时留下的。
四双筷子在同一个菜盘里交错，像极了药庐里四根并立的药杵，看似各自为阵，却在捣药时缺一不可。
落落咬了口炸芥菜卷，外酥里嫩间混着隐约的清苦。
她忽然明白，这世间最治愈人心的药方，从来不是写在泛黄的医书上，而是藏在一粥一饭的烟火气里，藏在有人与你共尝苦乐的时光里。
就像此刻，月光落进每个人的碗里，将这顿普通的家常菜，熬成了比任何补药都温热的良方。
落落抱着卷宗跨进县衙时，晨光正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上织出菱形的光斑。
林清姝伏在案头处理医案，朱笔在“流民安置”几个字上顿了顿，抬头时发间的珊瑚簪子晃出细碎金光：“昨儿你家那位来送防瘟疫的方子，满县衙的人都在说苏县令的手比姑娘还巧。”
“林大夫又打趣我。”落落将卷宗码在“急件”格里，袖口滑出包着蜜饯的油纸——这是今早出门前时锦硬塞的，说是“防林清姝那张利嘴”。
她指尖压了压纸包，忽然想起昨夜林栖云坐在灯下咳得直不起腰，却仍往她药箱里塞驱寒姜片的模样。
“对了，”落落从袖中摸出两张方子，一张是林栖云的陈年旧疾，另一张是卖菜老伯的新咳症，“劳烦林大夫安排人送些川贝去明心堂，顺道请您府上的林清神医......”
。“打住！”林清姝猛地抬头，笔尖在纸上洇开墨团，“别一口一个‘神医’，上回给陈捕头治扭伤，我把他疼得满地打滚，如今见我跟见阎王爷似的。”
她接过方子扫了眼，忽然轻笑，“你这师傅倒有意思，药方子开得比我爹的奏折不还工整。”
衙役抱着文书进门时，正看见落落往林清姝茶盏里添桂花蜜——这是苏明澈教的，说是能压她办公时的肝火。
林清姝捏着茶盏挑眉：“苏大夫把你教得倒细致，什么时候也教教我那混世魔王弟弟，省得他天天在演武场耍刀，震得我窗纸直掉灰。”
日头爬上中天时，落落背着空药箱往明心堂赶。
路过市集时，见卖菜老伯正蹲在林府的马车旁，婆娘裹着新做的棉披风坐在车辕上，手里攥着林清姝送的紫铜手炉。
老伯看见她，立刻起身往她手里塞了把小葱：“林大人府上的神医姑娘真是活菩萨，瞧完病还送了药引子......”
“是该谢她。”落落将小葱插进药箱侧袋，想起林清姝批完方子后，在纸角画的那只歪歪扭扭的药葫芦——跟时锦从前在书院考卷上画的鬼脸如出一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