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昏光像被调暗的烛芯,巷口只剩一点金屑在空气里浮游。

猫尾巴一甩,梧桐叶落在门槛上,“嗒”一声轻得像是心跳掉了一拍。

法先伸手,却不是推门,只替艾琳娜扶住粗糙的门框。袖口擦过她的手腕,温度一闪即退,像河面掠过水鸟的翅尖。

法兰西:进门有台阶,小心

艾琳娜:……嗯,谢谢

艾琳娜回答,仿佛怕惊动暮色。

门内,橡木吧台沉在旧灯奶油色的光里,铜质咖啡机闪着幽暗的金。空气混着烘豆的苦甜、绣球花潮湿的泥土气,还有旧书页里散出的麝香甜。

猫“嗖”地跃上窗台,夕阳把它耳尖照成半透明的蜜糖滤镜。

老板朝法抬了抬下巴,默契得像暗号;法俯身对老板娘低语一句,老板娘抬眼朝艾琳娜眨了眨——那一眨,像把某个只关于她的秘密递过来。艾琳娜脸“唰”地热了,赶紧低头研究地板的纹路。

法兰西:去找个喜欢的角落

法轻声说。

艾琳娜:……好

她像猫一样踮脚,避开所有吱呀作响的木板。

最里侧有张高靠背单人沙发,暗绿绒面,像半只合起来的贝壳。她刚陷进去,法也落座——不是对面,而是沙发扶手的窄沿。

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空气,却共享同一盏灯投下的光晕。她能把夜风留在他外套上的温度嗅出来,带着一点冷冽的河汽。

老板娘端来一只白瓷碟,上面不是咖啡,而是一杯温牛奶。表面用可可粉撒出一片梧桐叶,叶脉用牙签勾得极细,像怕惊扰谁的呼吸。

法兰西:热牛奶

法开口,声音低而缓。

法兰西:不知道你喝不喝咖啡,就点了牛奶

艾琳娜:我……

艾琳娜指尖在杯耳上收紧,指节泛出月牙白。

艾琳娜:其实喝一点咖啡也行——

法兰西:今晚先别

法截住她,语气温柔却不容商量。

法兰西:你在飞机上没睡好吧?再喝咖啡,今晚该数星星到天亮了

艾琳娜:(心想:祂怎么知道我睡不好?)

她心里咯噔一声,耳尖悄悄升温。

猫跳上她膝盖,尾巴一甩,扫过法的腕骨。那一瞬,祂借猫毛的软垫,把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没有握紧,只是让体温沿着指缝渗进去,像把钥匙慢慢推入锁孔。艾琳娜整个人僵成一张拉满的弓——

艾琳娜:(心想:啊!法知不知道祂在做什么呀?!)

法的睫毛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显然听见她心跳炸开的声响。祂先开口,声音低到近乎气音。

法兰西:只是替猫取暖,别紧张

艾琳娜:……我、我没紧张

她嗓子发干,说完就后悔。

艾琳娜:(心想:这结巴得也太明显了)

窗外,手风琴声远远跟进来,只剩一句副歌的尾音,颤得像是替祂们计时。法侧耳听了听,忽然轻笑。

法兰西:那老爷子又偷懒,把最后一段降了半音

艾琳娜:你……听得出?

艾琳娜趁机抽回手,端起牛奶掩饰。

法兰西:听得出的

法垂眼看她,语气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猫在艾琳娜膝头翻了个身,露出软乎乎的肚皮。法伸手,却只挠了挠猫的下巴,指尖离她手背还有一寸,礼貌地停住。

灯影晃了一下,像有人悄悄把时钟拨慢半格。牛奶表面,梧桐叶的可可粉渐渐晕开,叶脉仍细,却不再那么易碎。

法起身,掌心在猫耳上揉了揉,算作告别。猫伸个懒腰,尾巴扫过艾琳娜的手背,像一句无声的“晚安”。

法兰西:回家吃饭

法说,声音低而稳,像把钥匙旋进锁孔。

法兰西:巴黎应该已经摆好桌子了

艾琳娜把空牛奶杯放回吧台,指尖在瓷沿停了一秒——确认温度是否还在。她点头,脚步轻得仍像做贼。木门“吱呀”阖上,街灯一盏盏亮起,像有人抖开缀满星火的网。石板路被晚潮浸得发亮,踩上去能映出模糊倒影:她的,法的,还有猫蹲在窗台目送的金色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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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艺门后,电梯是老式拉栅,金属声哐啷哐啷,像替谁数心跳。上到四层,门没锁,一股温热的黄油与迷迭香已先一步溜出来,缠住脚踝。

巴黎:你们回来得刚好

巴黎腰上系着墨蓝围裙,发尾随意挽成髻,额前碎发被烤箱热气蒸得微卷。她正把一只白釉深盘端上桌,盘沿用番茄酱勾出细小的心形,像偷偷盖的章。

长桌铺了雨后薰衣草色的亚麻桌布,三套餐具摆成等边三角形。刀叉背面刻着麦穗纹,被吊灯映出温润金边。正中搪瓷锅“咕嘟”冒泡,番茄与橄榄油的香气顶开锅盖,像顽皮的海豚。

艾琳娜在门槛处迟疑半秒——她分不清鱼刀与黄油刀。法似有所感,抬手把最外侧两把一并收起,只留一支普通餐匙。

法兰西:今晚没有前菜主菜之分

祂解释,像在哄猫。

法兰西:只有一锅普罗旺斯蔬菜杂烩,和巴黎拿手的奶酪舒芙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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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道菜是杂烩。巴黎用大木勺兜底,舀出满满一碗:番茄、节瓜、茄子、甜椒,被炖成夕阳的颜色,表面浮着碎罗勒,像撒了一把翡翠。

她特意把艾琳娜的那碗先递到法面前,示意祂转交——法国人的小礼节,却被她做得像递一封秘密情书。

法接过,掌心在碗底停了一秒,确认不烫,才放到艾琳娜面前。

法兰西:小心蒸汽

祂声音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

艾琳娜:谢谢

艾琳娜用勺背拨开罗勒,热气扑在睫毛上,像给视线加柔焦。茄肉炖得极烂,几乎不用嚼,番茄的酸与橄榄油的香在舌尖拉扯,最后达成和解。

可下一秒,她勺沿磕到碗底,“叮”一声脆响,在安静里炸成高音。耳尖瞬间红透,她慌忙把勺柄攥得更紧,指节泛白——

艾琳娜:(心想:笨死了,连勺子都拿不稳……)

巴黎轻轻笑了一声,用法语低声说

巴黎:Ce n’est rien, ça arrive même aux plus grands gourmets.(没事,连最挑剔的美食家也会这样)

法接着补了一句,声音像温牛奶滑过瓷沿。

法兰西:C’est le signe que tu aimes vraiment ce que tu manges.(这是你喜欢这道菜的证明)

艾琳娜的耳尖更红了,却忍不住微微翘了下嘴角。

第二道是舒芙蕾。巴黎把烤盘抽出,舒芙蕾高高鼓起,像一顶金色小圆帽。刀背轻敲,帽檐裂开,乳白气团“噗”地溢出,奶香混黄油味,瞬间占领客厅。

巴黎:趁热

巴黎把第一只递到艾琳娜盘里,又递去一只小银勺。

艾琳娜:谢谢

艾琳娜舀下一勺,舒芙蕾在齿间发出极轻的“沙”响,像雪落无声。可她太急,热气在舌尖炸开,烫得她差点“嘶”出声。只好把嘴抿成一条线,硬是把那口热雾咽下去,眼角被烫出一点生理性湿意——

艾琳娜:(心想:好蠢……吃个甜点都能被烫到)

巴黎托着腮,用法语轻声打趣。

巴黎:Attention, le soufflé est plus timide qu’il en a l’air.(小心,舒芙蕾可比表面害羞得多)

法则把水杯往她手边推了推。

法兰西:Il ne faut jamais se précipiter vers le bonheur, tu sais.(要知道,面对幸福也不能太着急)

艾琳娜捧着杯子,小口喝水,心里的尴尬被这两句法语熨平,像被轻抖开的亚麻桌布,褶痕一点点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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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盘渐空,吊灯被巴黎调暗一档,光线像被罩上一层旧纱。

法把背靠向椅背,双臂自然垂落,姿态放松得像一只打盹的大猫。

巴黎则单手托腮,指尖在桌布上轻敲《玫瑰人生》的最后四拍,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艾琳娜抬头,视线掠过巴黎的碎发,再滑到法被暖光映出的侧影,忽然觉得喉咙里那句“谢谢”已经重复两次,不太自然。于是轻声开口,声音却卡在半道。

艾琳娜:……Vous êtes vraiment sympas.(你们真的很友好)

尾音发飘,sympas的“s”咬得太重,像把钝刀划在瓷盘上——

艾琳娜:(心想:好尴尬啊……)

她立刻低头,指尖在桌布上画了个小小的圈,想把那句笨拙的感谢藏进去。

艾琳娜:(心想:祂们一定听出来了……我的法语发音好生硬)

巴黎怔了半秒,随即弯眼,像有人往她瞳仁里点了两颗小灯,用法语轻声说

巴黎:Trop mignon. Et puis, ‘‘sympas’ ’est déjà mieux que mon ‘xièxiè’ qui sonne ‘‘shéshé’’.(太可爱了。而且,你的“sympas”已经比我的“谢谢”发音好太多了——我上次可是说成了“蛇蛇”)

法没有说话,只把酒杯举到半空,朝她微微倾斜,杯壁反射出一点星形光斑。然后祂开口,声音低而缓,像怕惊扰夜色。

法兰西:能把‘谢谢’说得这么认真,已经很珍贵了

巴黎笑着补了一句,换成中文,字正腔圆却带着法式尾音。

巴黎:艾琳娜,你的‘‘谢谢’’,比舒芙蕾还甜

艾琳娜愣了一下,嘴角终于翘起细小的弧度。她端起杯子,轻轻碰了碰法伸过来的杯沿——

“叮。”

声音轻得像猫尾巴扫过地板,却像有人在她心里点亮了一盏小灯。灯焰晃了晃,把她刚才磕碗、烫舌、发音跑偏的小尴尬,统统映成柔软的暖色。

灯光暗下来后,厅里只剩老座钟的“咔嗒”和窗外偶尔驶过的摩托远啸。

法把餐巾折成一个小三角,随手压进桌布褶皱里,抬眼问

法兰西:还吃得惯吗,小卷心菜?

艾琳娜点头,耳尖的霞色还没褪。

艾琳娜:吃得惯,菜很好吃,谢谢你们招待

巴黎已端着空烤盘起身,经过她时弯腰,补了一句。

巴黎:别急着道晚安,真正巴黎人的夜晚才刚开始

说完朝走廊那扇半掩的雕花门抬抬下巴——那里没开灯,只漏出一条幽蓝的缝,像把夜色折进了屋里。

法看懂她脸上的犹豫,先起身,掌心朝她摊开,不是邀请,只是示意。

法兰西:跟我来,去“下面”

艾琳娜有点警惕,却还是跟上。电梯是老式拉栅,哐啷哐啷一路往下,却比上楼时轻快。门一开,潮冷的空气裹着淡淡的石灰尘与低音鼓点涌进来。

原来地下一层被凿空,做成半私人的“洞穴音乐厅”。

拱顶是原生的石灰岩,嵌了几条光纤星带;舞台不过是一块铺地毯的矮平台,此刻却站着一个试音的爵士三重奏:低音大提琴、电钢琴、刷鼓。

巴黎冲祂们挑眉。

巴黎:我每周三驻唱,今天算加场

法侧身,让艾琳娜先过。

法兰西:放心,没观众,只有我们

岩石回音把每一个鼓刷都放大成心跳。

艾琳娜被安置在最舒适的丝绒沙发——正对着钢琴,却离光源很远,像给害羞的人留的暗格。

她刚窝进去,巴黎就递来一副银色耳机。

巴黎:怕吵就戴上,但原声更好听

艾琳娜摇头,把耳机轻轻推回。

第一首是《La Vie En Rose》的慢版。

巴黎用法语低声念了句开场白。

巴黎:Pour la petite nouvelle, qu’elle voit le monde en rose un instant.(献给新来的小姑娘,愿她此刻看见的世界都是玫瑰色)

低音大提琴的弦震顺着地面爬上来,艾琳娜脚趾不自觉跟着点地。

法没去舞台,祂靠在沙发扶手上,幽暗里祂的存在感像一条宽阔的河:不推不动,但你知道对岸永远在那里。

间奏时,巴黎忽然把麦架转向她。

巴黎:想试一句吗?只哼也行

艾琳娜整个人缩进沙发 shadow 里,拼命摇头,耳尖红得能滴血。

艾琳娜:(心想:不要,我不会……)

法俯身,声音擦过她耳廓,像低音提琴的最后一记泛音。

法兰西:那就让音乐替你说

于是乐队接了段即兴,电钢琴用高音区重复她名字的四拍节奏:E-li-na~E-li-na~

像把她的名字撒进夜空,再落回她掌心,变成一粒会发烫的星。

艾琳娜愣了愣,脸腾的红了。

艾琳娜:(心想:啊,怎么拿我的名字当旋律……)

一曲终了,鼓手甩出长长的刷镲尾音,洞穴重归寂静

巴黎把麦架调回去,冲祂们抬抬下巴,意思是“私人专场结束”。

法先起身,朝舞台方向打了个感谢的手势,便低头问艾琳娜。

法兰西:腿麻吗?要不要多坐一会儿?

艾琳娜摇头。

艾琳娜:(心想:我想回房间了)

法兰西:好

法点头,不忘对巴黎补一句。

法兰西:Send me the track when it’s mixed(混音完成后发给我这条曲子)

巴黎咧嘴,比了个“OK”,指尖在唇前一碰,飞给艾琳娜一个无声的飞吻。

电梯上升时,金属网格把光线切成一格一格。

艾琳娜:艾琳娜盯着那些掠过的亮块,不知道说什么。

法先开口,声音低而缓,像怕惊碎井底的水。

法兰西:下次想试,就告诉我;不想试,也永远可以拒绝

艾琳娜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又补上一句几乎听不见的。

艾琳娜:……也许,会试(心想:试试也无妨)

电梯“哐当”停稳,长廊灯亮起。

艾琳娜在房门前停步,转身,用了比刚才更轻的声音。

艾琳娜:晚安……法

法兰西:晚安,小卷心菜

法站在走廊尽头,等她关门,才抬手把廊灯调回夜灯模式。

黑暗里,祂听见门内传来极细的哼唱——正是那段E-li-na~四拍旋律,断断续续,却带着软而亮的温度。

法低头笑了笑,指节在口袋里无声地跟着那节奏轻敲:E-li-na~E-li-na~

像把一粒小小的星,重新放回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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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的水声停了。

艾琳娜把浴巾挂回钩子时,金属环“嗒”一声轻响,像给今晚盖了枚小小的章。

她钻进被子,留一盏床头鲸灯——淡蓝的亮度调到最低,像深海里唯一没关的舷窗。

意识刚要下沉,潜意识那条熟悉的细线又钻进耳朵。

潜意识:下面怎么样?

艾琳娜把半张脸埋进枕头,声音闷成软绒。

艾琳娜:……像被谁写了一段即兴,用我的名字当和弦

潜意识:喜欢吗?

艾琳娜:不知道……

她翻了个身,指尖无意识地在被单上敲那四拍。

艾琳娜:心跳比鼓镲还快,应该不算讨厌

潜意识:那就睡吧,剩下的交给明早

灯光应声而灭。

呼吸渐匀,睫毛在脸颊投下一排细碎的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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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尽头,法披着一件深灰睡袍,袍角掠过地毯,像夜河无声地滑。

祂在房门前停了一秒,确认门内只剩平稳的呼吸,才压下铜质把手。

“咔——”极轻的弹簧音,比老座钟的秒针还克制。

月光从高窗斜进来,落在床头,把艾琳娜的额发镀上一层银。

法半蹲下,让视线与她齐平——她睡得毫无防备,唇角还留着一点上扬的尾势,像旋律停在了最柔的延长音。

祂伸手,却不是抚发,也不是掖被,只是用指背轻轻碰了碰她露在被子外的指尖。

温度交换完毕,祂俯身,在距离她发顶一寸的地方停住,像怕压碎一个未完成的梦。

一个吻落在空气里——没有接触,却带着爵士洞穴里低音提琴的余震。

法兰西:Bonne nuit, petite chou(晚安,小卷心菜)

声音低得连月光都听不见。

门被悄悄带上,锁舌“嗒”一声,像给夜色上了最轻的锁。

走廊重归寂静,只有老座钟继续数着:咔——嗒——

夜灯继续蓝着,像替他们守住一句谁也没说出口的秘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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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终于有点时间更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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