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凤凰灯
“主子！快看，那边的凤凰灯好漂亮！”
喊话的是丑雉儿，虽丑却好用，此番低调出行，只有他这么一个奴隶被带上。
其主夜寂寻着他的声音望去，灯没赏两眼，却注意到窄巷中灯光无法触及的黑暗。
已有十具怪异的尸体出现在黎明，可灯会依然如期进行。
“太阳下山了，娃娃要回家，要是迷路啦，变成纸娃娃……”
一群孩童蹦跳着路过，高亢的童音唱着家喻户晓的歌谣，那是来自《凤凰辞》第一幕的曲子，当晚夜寂要表演的《凤凰辞》。
其实夜寂万分庆幸死亡事件没有影响人们庆祝凤凰节的传统，毕竟他的付出，已是覆水难收……甚至，人神愤恨。
也许这万家灯火之间令夜寂恐惧的黑暗就是神给的惩罚。
向阳城中轴凤神街人声鼎沸，可夜寂只听到：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大祭司沙哑的声音第一次响起是在儿时，却没有最后一次。
许是孩提时代就开始怕了，才会如此疯狂地追逐光明。
追逐的终点，是成为神吗？
佳节夜，《凤凰辞》，夜寂为主角——代表太阳的神明，十大金乌之首，凤凰。
“主子小心！”
竹与纸扎制的凤凰呼啸着从四人头顶掠过，金光闪闪的利爪险些爪伤他们的头颅，流光溢彩的尾羽则实实在在如春风拂面。
挥舞凤凰灯的队伍实在太不小心了，还是太过热情？
夜寂在丑雉儿的搀扶下缓缓直起身，冷冷道：
“长点眼睛，可别冲撞了真正的凤凰！”
丑雉儿本想叹句这凤凰虽然危险可也着实好看，但闻夜寂之语，便生生憋了回去。他知道，他的主子已入了戏。
丑雉儿愈发恭敬地躬身低头，似乎想要将自己那张满是烧伤的面孔埋进胸里，不再让任何人看见。
另一边，白乂发出爽朗的笑声，也不解释为何，直叫人觉得他真是个活泼快乐的少年。
“凤凰仁慈，不该苛责他的信徒。”他对夜寂说。
夜寂猛地转头，撞上对方的眼神，竟是欲言又止，终等得一旁的葵蕾来帮他。
“信徒对神，确实要有敬畏之心。”边说着，葵蕾还在整理方才因闪躲而乱掉的衣物，作为葵国大殿下，即使是微服私访，也不容仪表有差。待仪容终于完美后，他来到夜寂身侧，低头行礼，“凤凰大殿下，看来您已经准备好了？”
夜寂目不斜视，微微点头。
葵蕾当即抬手，双手击掌两声。
侍从从人群与小巷中钻出，奉上华服，抬出坐辇，人们也在惊诧之余自动为他们让出一块地方。
一国之殿下自然擅长于排场，他在夜寂提出要步行逛灯会时就做好了这些安排，等夜寂“心情”一变，即刻开启盛典。
夜寂披上华丽羽衣，落座于辇。
葵蕾则利索地攀上白色良驹，策马伴行于辇侧，王子亦不敢与神明同座。丑雉儿则缩着身子，紧紧跟在坐辇后面。可白乂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眼看就要淹没在欢呼的人群中。
“想跟着进宫，就去与丑雉儿并肩。神的奴仆，成双成对才好。”葵蕾回望白乂，建议道。
让一位游侠扮作奴仆，也许过分了些，但若想伴神，就要付出代价。
白乂耸耸肩，照做，毕竟，此次跟来，是打算在《凤凰辞》开演之前，杀死夜寂。
他怀疑夜寂就是五起死亡事件的凶手。
若夜寂成功完成今晚的演出，定会脱胎换骨成为王国的大红人，到时候就不好再接近暗杀了，要动手，必须抢在开场之前。
可方才逛灯会时他就该动手了，甚至更早的时候。
长叹，这些时日，他见证了夜寂好不容易才赢得饰演凤凰的资格，眼看着梦想即将成真……
实在不想铸此大憾。
想着，他已到达丑雉儿身边，丑雉儿微微鞠躬向他问好：“恩公。”他微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他们的微服私访结束了，王子与神明都现身，在万众瞩目之下沿凤神街前进。
很快，队伍到达街尽头——凤神广场，葵国第一个称得上是广场的地方，它位于王宫前方，阔比宫城，深约半阔，由国主以一己之力拆除数座贵卿的宅院而辟成，专为此次凤凰节而设。
王宫正门不远处耸立着一座高台，今晚，这方既是戏台，也是神坛，而人，将在前方宽阔的半圆广场和三层跌落的廊庑上瞻仰神，眼看后方密密麻麻雕满凤舞九天的照壁、照壁后节节攀升的巍峨宫殿、宫殿后远方若隐若现高耸入云的凤神山。
队伍绕过照壁，进入王宫，王宫作这大戏后台。
循惯例，凡上演剧目之前，必拜神，保佑演出顺利，此番也不例外，所以这到后台的第一件事并非上妆，而是前往王宫最后一进——凤凰神殿。
可这番戏的主角就是凤凰，叫凤凰拜凤凰，何其荒唐。
葵蕾考虑周全，一进神殿，就屏退所有闲杂人等，只余方才四人于空旷高耸似塔楼的大殿。
神像呈站立状，双手合十，俯瞰殿底，十分高大，与其说是摆在主殿中，到不如说是直接从王宫后的景山上凿刻而出，再绕其修筑了大殿做庇护。神像身后延展出巨大的翅膀，翅膀上烈火腾升，这火翼雕刻一直蔓延到殿堂之外，要站在方才低处凤神广场上才能看到全貌。刻痕所到之处，皆镀黄金，人类妄想凭己力造出一个金光闪闪的太阳。
两神相见，终有一方要败了气势。
衣袂在空中划出一瞬云雾缭绕，夜寂扑上前跪倒在神像脚下。
这是出戏了，葵蕾叹，更加庆幸众人已退下，又开始焦心，等下他还能再入戏吗？毕竟这大戏啊，即将开场。
丑雉儿小跑过去，跪到夜寂侧后方，仿佛只要主子跪着，他就不敢站着。但他跪的方向，并非朝向神像，而是朝向夜寂，好似主子才是他承认的凤凰，主子是他唯一的神明。
他看到他的神双手合十，眉眼紧张。
“主子……”丑雉儿小声问，“您的梦想就要成真了，为什么还这么难过？”
夜寂倏地抬头，睁眼看神像，又猛地低下，口中念念有词。
“祷告词？”白乂质问，他已悄然走上前，但不愿跪下，所以听不清他的陈词。
“祈求向阳城的平安……”夜寂顿了顿，瞥了眼身边这位敌意难藏的年轻人，郑重说道：“以及，祈求神的原谅。”
呵，凶手在祈福，恶魔在拜神。
只是，为何他看起来，这般诚挚？
最终，白乂问，“何罪？”，妄想揭穿他的伪善。
夜寂提起衣摆，跪行至神像脚跟前，双手打开与肩同宽，“咚、咚、咚……”开始磕头，每一次，都把额头嗑在神像镀金的鞋面上，动作标准，万分虔诚，这是祭拜凤凰的最高礼仪。
“咚、咚、咚……”丑雉儿跟着爬过去，夜寂向神像嗑一个，他就对着夜寂嗑一个。
巨大金柱上靠着葵蕾，他抱着手，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切。
“咚、咚、咚……”结束嗑头，夜寂直勾勾盯着神像的脚尖，方说出了自己的罪孽：“假冒神明。”
呵！白乂甩手走开两步，几乎嗤笑出声。悔过？
“你甚至认不清自己的罪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