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明末腐败透顶,内忧外患接踵。
风雨飘摇似孤灯,反动风起云涌。
豪杰生于乱世,乱世涌出枭雄。
关外称霸,纵横捭阖,几次三番,中原问鼎。
得失成败都有终,功名利禄皆有空。
昔日枭雄今何在?黄昏风起断崖秋。
万历四十年(1612)中秋,天色阴沉,仿佛预示着一场不可避免的悲剧。赵洵的父亲被人打死的消息传来,赵洵的母亲悲痛欲绝,但她已无力回天,只能倾尽所有为丈夫置办了一场简陋的葬礼。所谓棺材,不过是一件俗称“狗碰”的薄皮寿材——这棺材做工粗糙,一旦入土,稍有力道的撞击便能使其四分五裂,据说连野狗都能轻易将其刨开,从中拖出尸体,因此得名。尽管心中满是哀伤与不甘,赵洵的母亲也只能匆匆将亡夫安葬于小河边,任由岁月与野兽去见证这段辛酸往事。
此事日后成为了诸多笑谈之一。人们纷纷打趣道:“赵洵何以飞黄腾达?都是因为他父亲安葬之所极佳,乃河滩之畔,相传为龙脉汇聚之地。此地乃真龙天子之眠处,其父既葬于此,赵家怎么能不兴旺发达?哎,真是我爹咋没让人打死埋在这呢?”世间百态,亦不乏此等戏言。
赵洵的母亲带着孩子踉跄地回到了家中,前路漫漫,该如何是好?尽管那个男人一生碌碌无为,但毕竟是家中的顶梁柱,是他撑起了这个家的半边天。如今他不在了,一家人上哪过啊?喝西北风吗?
对赵洵一家而言,中秋之夜是悲哀之夜。
这里算是没法过了。赵洵在父亲离世后,家里也算是继承了一笔稍微丰厚点的遗产。然而,他并未选择安逸度日,反而投身市井,尝试着各种营生。他曾肩挑货担走街串巷,也曾摆摊售卖杂货,有时候提起斧头到屋外劈柴火去,可大多数的树比他还粗壮一倍,他估测至少都有百年的历史。
他甚至一度做起了包子铺的生意。遗憾的是,他的包子并不受市场欢迎,有时蒸得也确实难吃,无人问津。赵洵为了招徕顾客,声嘶力竭地叫卖,以至于喉咙沙哑,甚至咳出血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包子依然滞销。每当这时,赵洵只能将剩余的包子自己吃了。见状,母亲心疼不已,劝说他不要再继续这门生意,每天蒸出来的包子还不够赵洵自己吃的呢。赵洵年纪小,瘦得跟个半拉骷髅似的,也需要长身体。无奈之下,赵洵只得听从母亲的建议,暂时搁置了这门难以维系的生意。
又是一天,母亲把房子卖了,加上剩下的钱,让赵洵去上了个私塾。补了个名字,交了学费,赵洵上学去了。后来,赵洵的母亲改嫁了,他的这位继父为人善良,对他们一家几口都还不错。
小赵洵每日踏上学途,肩上总是扛着一柄寒光凛冽的小扎枪,仿佛时刻准备着抵御师长的苛责。谁若轻视他目不识丁,没准一枪扎过去。后来被训了一顿,也就不带了。
一日,教书的老者在案几上挥毫写下“祸福由之”四字,赵洵却对首字茫然无措,遂开口询问。老者答以“祸”字,未及细解,旁侧同窗微笑着暗示:“即其对立之意也。”聪慧如赵洵,瞬时领悟,脱口而出“福”。此番机敏令老人大为惊叹,心中暗许此子虽顽劣,然天资聪颖,实乃可塑之材。
然而,即便每日沉浸于书卷之间,他对学堂的厌倦之情,却丝毫未减。心底那份对广阔天地与自由奔放生活的渴望,始终如一。离学堂不远处,有一株参天古木,枝叶茂盛,树荫蔽日。树下常有一位说书人,风雨无阻地讲述着古今英雄事迹。赵洵被那扣人心弦的故事深深吸引,时常逃课前往聆听。
说书人那一腔豪情,在市井间激荡起层层涟漪,将江湖的侠骨柔情与民族的大义凛然娓娓道来。赵洵闲暇时最爱之事便是沉浸其中。日久天长,他心中最仰慕的英雄形象逐渐清晰——既是那手持青龙偃月刀,忠诚与勇气并存的关羽;亦是背负“精忠报国”四字,矢志不渝的岳飞。
晨光微露之际,赵洵便手挎着包,佯装上学,实则直奔大树底下,听大书去了。赵洵逃学听书,很快被先生告知了家里人。这下好了,赵洵学没得上了。毕竟家里不是很富裕,辛辛苦苦供他上学,他还这么贪玩。真是伤透了父母的心。他回家后,继父教训了他几句。
他受不了了,没点脾气志气的人怎能成大事呢?他觉得不能寄人篱下。便偷偷地离家出走了,此时的赵洵年仅十几岁。
当时十几岁的赵洵流浪到了陕西这个地方,他本来也想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但没人看上他这小孩子,被逼无奈的他只能在这一带到处流浪。有一次他好几天都没有吃上一口饭,就在他马上就要撑不住时,他发现了一个可以让他填饱肚子的机会。
他在这街巷间穿梭不停,一次又一次地轻叩着那一家家店铺的大门。那些老板们一瞧到他那略显稚嫩的面庞,便纷纷摆手驱赶道:“去去去,小孩子一边儿去。”
“大叔,我啥都能做呀,扫地、擦桌子、干杂活,力气活我也不怕……”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回应他的唯有那冷漠的一句:“不缺人,快走。”
赵洵的脚步未曾停歇,来到了一个叫做王城的地方。一座气派的大院突兀地矗立在那儿,青砖瓦房,后院的大门敞开着。正值中午时分,人们扛着农具,有说有笑地走进大院。他好奇地挠挠头:“这是谁家这么热闹呀?”一阵饭香悠悠飘荡而来,赵洵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暗自下定了决心:今天无论如何,得吃上一顿饱饭。于是,他鼓足勇气,迈进了大院。院子里,一排五间房屋,炊烟袅袅,香气四溢。他好奇地探出头张望,只见人们把农具放在门口,鱼贯而入。
赵洵赶忙拿起个大碗,盛上些菜汤,抓起块野鹿肉,找个角落便狼吞虎咽起来。似乎没人留意到他呢。他心里想着:我也得吃呀,就算吃完挨顿揍,也不能就这么饿死呀。就这么着,他壮着胆子进了屋,从碗柜上拿起两只大海碗,盛了一碗汤,抓了两个大葱,找个地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屋里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有的多事的便问:“这小孩是谁呀?”“不知道呀,你认识吗?”“没见过。”“哎呀,问那么多干啥,可能是谁家的亲戚,快吃饭吧,吃完还得干活呢。”
众人并未与赵洵寒暄。用餐完毕后,他自然地搁下碗筷,擦了擦嘴角,径直离去,无人加以阻拦。赵洵心中暗想:此地甚佳,不仅有食可依。于是,他在那座大院中暂留了五六个昼夜,三餐皆于此解决。然而,这座大院究竟有何用途?细究之下,原来此处曾为新城已故首富之家。财主辞世之时,遗留给夫人的不仅是百亩肥沃之地,还有数辆马车。为此,夫人雇用了数十名劳工。大宅前部的青砖灰瓦构筑了她的居所,而后方,则被布置成了供工人用餐的食堂,以方便他们在此处就餐。
这些工人都是老字号的,干活的。刚刚开始几天的时候,根本就没人注意到这个专门前来蹭饭吃的人,但每次到吃饭时间就跑进来混吃,吃完就跑得无影无踪,从来就没有看见他去干活。
这样多次以后还是被一些比较细心的工人发现了前来蹭吃的赵洵。
这天,外边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吃完饭后也没法下地干活。一位大脑袋的工人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哎,小孩儿,吃完没?”
“吃完了。”
“把碗送回去,过来,我问你点儿事。”
赵洵心里一紧,知道可能要有麻烦,但还是把碗送回去,擦了擦嘴,走到那人面前:“大叔,您问我啥事儿?”
“我说,你是哪儿的?你和这家啥亲戚?你问过价钱吗?一到吃饭时间你就端起碗吃,你知道这一碗多少钱吗?说,你和谁有亲戚?谁介绍你来的?”
赵洵一时语塞:“大叔,我是外地人,从外地远道而来。”
“那你来这儿干吗?”
“我是来寻活路的。”
“噢,你与这家人并不相识?”
“确实不识。”
“素不相识竟敢上门蹭饭,你的胆子真他妈太大了!现在就把你刚才吃的全都给我吐出来,给我打!”话音未落,数名彪形大汉一拥而上,将赵洵按倒在地。自知理亏的赵洵并未反抗,任凭他们拳打脚踢,始终默默承受。
这突如其来的骚乱惊动了府中的主人。说来奇怪,她平素很少踏入后院一步,今日却因为一名厨子突然请辞,据说还与王师傅发生了口角,特地前来了解情况。不巧的是,她正好目睹了这一幕——一群壮汉正围着一个少年推搡。主人上前询问,听闻了事情的原委后,便将赵洵叫了过来,细细端详着他。
或许是被赵洵那孤苦伶仃的模样所触动,主人吩咐管家照应赵洵,允许他在府上的膳房用餐,这一顿顿免费的饭菜,赵洵吃了足足有半年之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