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二十七章 龙虎榜
时光匆匆,转瞬已至春闱放榜之时。福笙不忍将酣睡中的福南唤醒,只得强拉他起身,又唤林必简为其穿戴整齐,匆匆拉至院外马车旁。
天气渐热,日头暖和,晒得人浑身舒畅。
“福南,快醒醒!今儿个是放榜的大日子,你可得仔细听着!”
原本对放榜之事不甚在意的福南,被姐姐这么一闹腾,也跟着紧张起来。姐姐为他精心搭配了一身喜服,又从院中折下一朵芍药,簪于他发间。
林必简亦着一身红衣,还特意买了一挂炮仗,置于马车之后。二人皆对福南金榜题名之事深信不疑,弄得福南自己也心中惶惶,没了底气。
贡院放榜之所设于西墙,人皆称其为龙虎榜。福南等人到时,大街上已是人山人海。
“哎!这儿这儿!”持琴早已等候多时,见姐弟二人的马车驶来,激动地招手呼喊,引着他们往曹君珩处去。
但见榜墙四周皆被围栏围住,墙上挂着红绸,想来放榜时辰未到。墙外众人皆神色惶恐,心中惴惴,只待放榜。
人潮汹涌,曹君珩便携着苏音希站在街角,边吃着大饼,边等福家姐弟。
“福兄台!”曹君珩见人来了,忙打了声招呼。
福南闻声看去,忙回了声:“君珩兄。”
“你们可曾用过饭?要不要吃点东西垫着?”曹君珩问道,边说边咬了口大饼。
福笙笑着回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施礼后,拿起大饼吃了起来。
众人正闲谈间,忽闻榜墙处有异动。定睛观瞧,原是有两个官员引着一个身着绿袍的小官而来。那二位官员,一老一少,皆着红袍。那老者,胸前绣着仙鹤补子,另一人则绣着孔雀。
福南忙向曹君珩介绍道:“那位老者乃是韩首辅,官居正一品。另一位则是京师的马知府。”
见马知府揭开红绸,黄色榜单便露了出来,榜单末尾盖着翰林学士印,以及京师知府与中原行省之印。
且说这广场之上,人头攒动,人声如沸,原来是苦读多年的学子们,即将揭晓其成果,众人皆敛声屏气,目不转睛地望向榜单。
奈何距离甚远,这些举生皆难以看清榜单上的字迹。
幸而有手提铜锣的差役行至榜单前,领了知府之命后,便敲响铜锣,高声喊了起来:“河南洛城府阳平县,吴穆起中贡生,一百九十二名。”
话声甫落,人群中一阵骚动,那被点到名的考生面若赤霞,兴奋异常,几欲昏厥,身旁人急忙搀扶,纷纷道贺;亦有些人扯其衣衫,欲要订婚;更有人翻起白眼,妒火中烧。真真是众生百态。
“这吴缪起乃是我同县之学子,此次已是第三次应考了。”曹君珩喃喃自语,言语中尽是羡慕之意。
“依我之见,今科名额不过近二百人罢了。”福南不以为意,反将目光落至他处,不过是为缓解心中压力而已。
“江南应天府德川县,徐友平中贡生,三百名。”
“巴蜀成平府云川县,王良中贡生,二百九十九名。”
每报出一个名字,皆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曹君珩大气也不敢出,坐在一旁的苏音希紧握团扇,掌心尽是汗水。
“且放松些,再吃点东西。”福南见曹君珩紧张得满头大汗,便拿起事先令人备好的糕点递与他。
不想曹君珩方接过糕点,忽地一阵恶心,干呕了起来。持琴恰好在旁轻轻抚着他的背,却被苏音希止住了。
持琴只在一旁心疼地看着他,说道:“君珩,你既知昼夜颠倒于身子无益,长此以往,必伤脾胃。”
曹君珩抱怨道:“可我就是紧张啊,岂知我等这一刻有多难,每日寝不安席,我亦想安心入眠啊!”
持琴抿了抿嘴,又说道:“待榜唱罢了,我熬碗糖水与你喝。”
不知不觉间,榜已唱了许久。
“江南蘅州府无锡县,曹君珩中贡生,一百二十三名。”
忽闻己名,曹君珩激动起身,涕泗横流,手亦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哎,小心些!”福南见曹君珩几欲晕倒,赶忙起身扶住,又笑吟吟地向他道贺:“恭贺君珩兄高中啊!”
曹君珩闻得福南之声,方才回过神来,“同喜同喜!”
“这……犹如一梦啊……委实难以置信。”曹君珩不禁慨叹起来,兴许觉着自己兴奋过了头,忙道:“福南你的名儿定在后头不远了。”
“多谢吉言。”福南抿嘴一笑,又回首瞧那姐姐,只见她此时已颦眉蹙额,手不住地摆弄着手帕的褶皱。
惚然不知何来之人,竟识得曹君珩,那群欲为自家女儿说亲者,皆呼啦一声涌将过来,倒唬了福南等一跳。
街头之彼端,李樱晟立于马车畔,陈瑶则于此啖糕点。其正潜心听榜时,忽地有一俊俏娘子至,身着暗色道袍,头束网巾,发亦束起,俨然一俊俏郎君之貌。
“兄台,我的手帕可在你那?”
“你是……”李樱晟闻声望去,见此女容貌,恰似前日不慎撞倒之女子。
她巧笑嫣然道:“岂有前日撞人今朝便忘之理?手帕还我,我早知在你这。”
她伸手索要手帕,李樱晟方忆起,眼前之人,正是被己撞倒之女子。当他与她四目相对时,李樱晟之心,跳得愈发快矣。
他于挎包中寻觅一番,终将手帕还与人家。
“凌怀凌州府邻海县,陈瑶中贡生,一百一十四名!”
“凌怀凌州府南怀县,福笙中贡生,一百一十三名!”
“京师,韩挽雪中贡生,一百一十二名!”
登时,李樱晟旁之马车,忽传来欢呼声,未几,陈瑶即跃出,向李樱晟做鬼脸:“嘿嘿嘿,我高中了!”
“那恭贺妹妹了。”那女子拱手道,引得陈瑶注目。
她粗略扫视,只觉眼前人好生俊俏,遂撩起秀发,夹着声音,故作娇羞道:“这位郎君,可高中了?”
此语亦引来李樱晟之阵阵嘲笑:“痴瑶子,她是女子,难道你好女色?”
“女的?!呜呼!真俊哉!”陈瑶闻后,毫无尴尬之意,反更激动,一把抱住她,亦不顾自家形象矣。
“那姐姐可高中了啊?”
“嗯,刚才才不是唱过了吗?”她反诘道,陈瑶与李樱晟方知眼前人何名。
陈瑶口中反复念着:“韩挽雪,韩挽雪……此名真真好听。”
另一边,福笙激动得落下泪来,拿着手帕不停擦拭。
念出的名字愈来愈多,人群中的气氛亦随之变得凝重起来,盖因越到后面,众考生便越明白自己落榜的事实。
苏音希已知自己名落孙山,正郁郁寡欢。福笙与曹君珩则担忧着福南会否因落榜而伤心。
待念到个位数时,一百八十余位中榜者中,连福南同县的贡生都有几位登榜,却独独不见他的名字。
曹君珩收起中榜后的欢喜,在福南身旁轻声宽慰道:“无妨,福南。我三年前也曾落榜,亦消沉过一段日子,幸得家师斥责,才幡然醒悟,方有今日中榜之时。”
宽慰之余,曹君珩不禁又感叹起福南的心志来,见他依旧面色淡定,仿似放榜之事与他毫不相干。却不知福南心中早已明了自己落榜,且已做好再准备三年的打算。
“凌怀凌州府,周京墨中贡生,经魁!”
但见人潮涌动,皆齐齐望向贡院外的阁楼上,有一男子,约摸弱冠之龄,向着道喜的众人频频回礼。
陈瑶顺着众人目光望去,一眼便心动神驰。那男子生得眉清目秀,面如冠玉,肤色白皙,鼻梁高挺,一双凤眼恰似秋波流转。
她忽地离了李樱晟,奔入人群之中,这可把空青吓得不轻,扯着裙子叫道:“姑娘!姑娘!你慢些跑,等等我罢!”
陈瑶钻入人群,细细打量那男子一番,向气喘吁吁的空青感叹道:“你瞧!他长得真真是俊俏呢!”
那周京墨似乎也觉察到有人盯着自己,环顾一圈,方见陈瑶正痴痴地望着自己,便微笑点头示意。
陈瑶也察觉到他的举动,面带羞涩地行了个礼,捂着脸跑开了,空青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紧紧跟着陈瑶跑了。
“山西生州府厉山县,**思中贡生,亚元!”
忽闻一阵喧嚣,远处不见之隅,传来贺喜之声。
此时,唯余一人尚未念名,此乃今科春闱之会元。曹君珩如坐针毡,挠耳抓腮;福笙手捧胸口,深呼吸不已;福南则开始收拾行囊,似欲离去。
临行之际,曹君珩不知从何处沽来美酒,强留福南共饮一杯,亦不多言,万语千言皆在酒中。
“锵!”
锣声清脆,众人霎时安静,目光皆聚于那念得口干舌燥之衙差。
“凌怀凌州府南怀县,福南中贡生,会元!”
“哇!福南,你中榜了!你中榜了!”福笙激动地拍着福南,曹君珩长舒一口气,紧绷之身亦松弛下来。
“咳咳……”苏音希猝不及防被水呛到,抬头凝视福南,满脸尽是难以置信。
人群中再度喧闹起来,众凌州府贡生纷纷向旁人介绍福南,一时间福南之名在贡院外人群中传播开来。
街角之异动,令周围人回过神来,新科会元竟在不显眼之角落,众人纷纷望向彼处。越来越多人得悉后,亦看向福南。
正吃着馕饼的公子,对周遭道贺之声一一回应,其尚自迷蒙,从未想过自己能中会元。
曹君珩见身处万众瞩目下却依然懵然的福南,以为他仍淡定自若,遂向其恭贺道:“福兄,敬佩之情溢于言表,我只想了一句话。”
“何话?”福南好奇问道。
曹君珩深吸一口气,答道:“胜,不妄喜;败,不惶馁。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