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二十二章 京城闲谈

“你们竟得全身而返,真真乃上天庇佑了!”那舅母搂了三人,呜咽起来。偏生这思哥儿来了,穿着一身宝蓝圆领袍,戴着一顶玄色大帽,风度翩翩。

这思哥儿乃是三人的表兄,名曰:沈思远,现于朝中为官。闻得妹妹弟弟们回来了,忙搁下笔,携妻出房来迎。

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福笙也一时哭个不住,众人慢慢解劝住了。

福家三子拜见了舅母——此即为顾裴简所云之张兰子,沈思远、沈思诚之母也。

当下舅母拉着三人入房门,一一指与道:“这是你思远大哥的媳妇胡大嫂子。”三人一一拜过。舅母又道:“思诚大哥外出公干,一时半会儿恐是回不来的。”

再朝身旁嬷嬷道:“今日远客才来,叫他不必上学去了。”

“是,太太。”不一时,只见一个奶嬷嬷并两三个丫鬟,簇拥着一男童来,其身量未足,形容尚小。

三人忙迎上来见礼,互相厮认过,大家归了坐,丫鬟们斟上茶来。

不过略说些那三人父母之功业,如何逢家难,如何侥悻免祸,如何在凌州存身。舅母不免又伤感道:“我那可怜的哥哥姐姐啊,今儿一旦弃我而去,竟连面也不得一见,今见了你们,我又怎能不伤心?”

说着又呜咽起来,众人忙都宽慰解释,方略略止住。

“舅母,如今咱们还能存于此世,实属侥天之幸了。现惟愿早日金榜题名,重振家族声威便罢了。”福南道。众人见福南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

舅父拈须一笑,道:“福公有你,真真是好造化啊。”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胡嫂子亲自布让。见舅母问她:“月钱放完了没有?”

胡夫人笑道:“放完了。刚才带着人在到西房里找缎子,找了半日,也没有太太说的那个,想必太太是记错了。”

舅母又道:“等晚上想着再叫人去拿罢,先随手挑个好的拿出来给他们裁衣裳啊。”

胡夫人将果子递至福笙手上,才道:“我倒先料着了,想着老爷必带着弟弟妹妹回来,便早叫人预备下了,只等太太过了目,好送过来。”

当下茶果已撤,舅母命两个老嬷嬷带着人去见各自的房间。胡夫人笑回道:“我怕两个妈妈讲得不大仔细,便由思远和我带着他们过去罢,到底也便宜些。”

舅母笑道:“正是呢,你们去罢,不必回来了。”又转头见了舅父,与他一同回书房去。

那胡夫人答应了,遂带着三人和舅父舅母作辞。大家送至穿堂莲花廊,早有送小厮在此等候。

胡夫人挽着福笙的手进入沈第宅之花园里,其间树木山石皆好,小巧别致。

过了道,果见西院后门,进了院去。虽不似那边的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好。进入正院,早有许多丫头小厮迎着。

胡夫人让福笙福南坐下,又叫思远携福浩入后房哄睡去。道:“老爷说了,你们不必伤怀想家,跟着舅母和表哥们是和家里一样。大家一处作伴,也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别外道了才是。”

“明白了,嫂子。”福笙站起身一一答应了。

“别这么生的,道我姐姐就是了。”胡夫人笑回道,坐了一刻,便告辞。

福南褪下外衣,搭于衣架之上。正欲宽衣,朴爷忽地赶来,手持一块乳白色玉佩,笑道:“南哥儿,刚才你登车时,小的在车下拾得此物,可是你遗落的?”

福南闻声望去,接过玉佩,然此玉佩并非己物。但见其上沾满泥土,五彩绳上更是裹满泥浆。即便如此,仍难掩玉石中间镶刻着的那抹淡绿翠竹。

“有劳朴爷,你且先去忙罢。”福南摆了摆手,轻拭玉石上的泥渍。那玉石细腻光滑,毫无瑕疵,实乃一块难得的美玉,绝非普通人家所有。

福南忆及今日之事,只想起先前曾救过一男子,彼时未曾在意,此刻回想起来,那男子倒是他所见男子中最为俊美的。

想来那男子亦非寻常人家,此玉佩或为其所有?当时不曾留名,只得将玉佩收好,若有缘再会,便将玉佩归还予他。

至暮时,胡夫人往西院去了一趟,携了三人来至正院,一同用饭。穿过东西穿堂,便到了舅父舅母的后院,于是进了房门去,已有许多人伺候,见胡夫人来,方安设桌椅。

舅父舅母正面榻上坐,两旁四张空椅。

“福笙,福南,你们两个坐这去。”胡夫人笑道,忙拉着二人往舅父边上坐。

那二人十分推让,舅母笑道:“你胡嫂子原是不在这吃饭的,你们是客,原该这么坐的。”二人方告了坐,就坐下了。

思远之子告了坐,又朝福笙福南拱手道:“表姐好,表哥好。”便坐下了。

饭毕,各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当日福家教子女以惜福养身,每饭后必过片时方吃茶,不伤脾胃。

今福笙福南见了这里许多规矩不似家中,也只得随和着些。接了茶,又有人捧过漱盂来,二人也皆漱了口。又盥手毕,然后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

舅母道:“你们先出去罢,让我和老爷自在说说话儿。”

胡嫂子遂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儿,方引着笙南二人去了。至西院,胡夫人见两人并未带各自的丫鬟小厮,恐二人过得不自在,便又临唤了几个丫鬟小厮来伺候。

胡夫人道:“你们且委屈个一夜,明日我会安排几个伺候得好的人上来。”

“那谢姐姐了。”福笙挽着她的手笑道,“姐姐何不停留在此,与我说说闲话?”

胡夫人笑回:“好笙儿,我现下尚有家事要忙,等空闲了便来。”又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锦被缎褥之类。

“那咱先睡下罢,这几日舟车劳顿,连个好觉都没睡过。”福南道,又与姐姐叙了几回,方才安歇。

次日清晨,一辆翠幄紫绸车停于沈府门前,未几,便有一着青衫的小厮匆匆踏上台阶,直奔沈舅父处而来。

彼时众人正在用早膳,闻得有人来,便都至门口相迎。

“老爷、太太、大爷、大奶奶、姑娘……”

“快说!有何要事!”胡夫人尚未等小厮请安问礼完毕,便急急吼道。

“莫要责骂他,且先问明有何事罢。”舅母出言阻拦,小厮这才回话道:“彦国府徐荣听闻福二姑娘、福三公子进京,特在府上设宴,为姑娘、公子接风洗尘。”说罢,双手呈上一封烫金请柬。

舅父心下狐疑,眯缝着眼,摸了摸胡须道:“我家甥儿们方来未及一日,怎就有人下帖相邀呢?”

舅父言罢,福南接过请柬,回复道:“你只回去告知,蒙徐大人看得起,此请柬我先收了。只我这两日身上略有不适,感染了风寒,待改日有了空儿,再去拜访。”

“小的知道了,小的定把公子的话传到。”小厮跪地叩头后,便忙不迭向门外奔去。

“舅父、舅母,昨日咱仨归府,不知多少双眼睛暗地里瞧着,皆是冲着我父亲的颜面来的。”福南朝着二人施礼道。

舅父瞧了瞧他手中的帖子,言道:“岂可一直称病不去......你果真不去?”

“不去,我称病,那些贵人们必是心中有数,断不会计较的。”福南连那请帖也未曾瞧上一眼,便递与身旁小厮。又道:“福南斗胆,恳请舅父请位先生相助于我,科考在即,这一路奔波,许是耽误了不少功课。”

“使得,稍后便请位老先生来为你们授课。”舅父点头应道,摸了摸胡须,对这位贤侄甚是赞赏。

……

且说铭风与沈寿二人已乘马车归至客栈。此乃铭风所开分号,彼时正值饭点,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铭风卷起衣袖,双手紧握抹布,用力拧转,污水如墨点滴落入木桶。他大清早便在厨房熬汤,与厨子们一同备菜,忙碌异常。沈寿则从菜市场购得两大块鲜肉而归,放置案板,始切肉,忙碌至正午方休。

铭风在厨房久矣,擦干双手,步出至食肆前小院,活动筋骨。因久弯腰擦拭,腰部略有酸痛之感。

沈寿趋近,道:“铭哥,楼上包间已退。”

“如此,便安排魏大人之席吧。”铭风坦然应道。

“近日诸多贵客莅临咱家这厢欲办包间,想来咱家这食肆果真是深得人心呢。”沈寿舒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话刚落音,一个瘦削的小二跑来言道:“掌柜的,魏大人说他要退了包间。”

“啊?”铭风闻此,心下诧异,复又道:“那便安排韩大人的吧。”

“可韩大人也说要退。”

“???”闻及此处,铭风如坠云雾,实不知缘何如此多的官爷要退。

“这可真真是奇了?难道是有别家抢了生意不成?”

彼时,一辆马车迤逦而来,车中走出一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苏音希。她闻得曹君珩居于此地,便辞别先前下榻的客栈,细软行囊收拾了来此。

苏音希的贴身丫鬟疾步上前,向铭风施了一礼后道:“店家,贵处可有空房否?我家姑娘意欲在此歇脚。”

“呃,楼上尚有闲房,小的这就引姑娘去。”见有客至,铭风喜不自禁,忙唤沈寿去帮忙搬运行李。

于客栈二层中,曹君珩正带小叆叇阅一书,持琴手捧一碗炸酱面进得房来,笑言:“君珩,且莫再看了,速来用膳吧,此面喷香的很。”

“劳烦姐姐了,快些入座罢。”曹君珩撂下书卷笑回,持琴将面儿置于榻上,半跪半坐于此。

彼时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乃是苏音希等人上楼之声,二人却并不在意。

“君珩,要否我再去取那两小碗来?”

“嗯,去吧。”

言罢,持琴开门,恰与苏音希四目相对。“苏姑娘,您也在此啊。”她施礼道。

苏音希见持琴在此,便料想曹君珩居于此间,遂令人将行李往里安放,自己则喜滋滋地朝他房内而去,将持琴挤到一边。

“曹哥哥,真真是巧了,不想在此处又遇着了!”苏音希这一叫,唬得曹君珩如遭雷击,登时便怔在了当地,直勾勾地望着她。

“公子,我……”持琴倚在门边,满面羞惭,言语中又有几分无奈。

“那就……取四个小碗来罢。”曹君珩定了定神,向持琴道。持琴应了一声,便往沈寿处取四个小茶钟来。

苏音希的丫鬟见持琴如此,心中不免有些怜惜,便与她一同去取小碗过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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