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十三章 逃荒
“唉…不想逃荒……”陈瑶怨道,她跳下车散步,空青也跟着主子一块跳下。
此时天边现出一抹红晕。身后的凌州府早已变成了废墟。
“表妹,咱不是去逃荒的,咱们躲灾,约过一月就回。况且青河府里也有个亲戚,咱们可以在里面住着。”
李樱晟下车朝陈瑶劝道,细心安慰着。他认为,最多一个月,等仗打完了就可以回来东山再起了。
“可是…”
“唉呀别可是了,上吧。”
陈瑶还想驳几句,被李樱晟插嘴阻道,拉着她的胳膊上车,牵着驴走着。
不知这一去,何时才能回来?
 铭风一行人随群众摸索着通往青河府的道路走,旁边还有天化一家人同行。因福笙的影响,二者也相互认识了。
但天化的妻子赵氏对他仍没什么好脸色,只顾着抱自己孩子。胡天化也真是个名副其实的闷葫芦,只顾拉着车随人群走。
铭风笑着牵了福笙,情人间说说笑笑,很快消除了先前的恐惧感。
福南抬头望着刺眼的阳光,将眼中的湿意逼退,或是想到了家庭惨案,闷闷不乐。
身旁的沈寿背着福浩走动。
有时候人与人的缘分,就是那么一眼,一句话。
在平坦又荒旷的土地上,农田因洪水冲刷而毁,一路上都是死尸与杂物,还有破废的房屋。腐烂的恶臭让人刺鼻。
福南撕了衣裳将口鼻遮住,铭风见后也示意大家捂住口鼻,穿过尸路。
至逃灾第十日,离凌州一百二十里。
“爹,啥叫逃荒啊?”胡天化的女儿坐在车上,朝正拉板车的父亲问道。眼底中透露着天真可爱。
但胡天化听后,叹了叹气,回道:“没有吃的嘞,你愿意饿死啊?”
“不愿意饿死。”
“不愿意饿死,出门寻吃的,就叫逃荒。”胡天化刚说完,赵氏立刻把自编的草蟋蟀摆在孩子眼前。
孩子接过后,专心玩着,看着自己的母亲,发出一阵稚嫩的笑声。
“娘的手真巧,俺也想跟娘一样编蟋蟀。”
孩子她娘听着话,勉强地摆出欢快的笑容。她旁边的婆婆却是一脸忧愁暗淡地看着孩子。
她不知未来孩子的命运会走向何方。
驴车上,陈瑶正坐在车上,看着自己父亲赠与的《神农本草经》。陆明的腰伤经空青的照顾下逐渐好转起来。
天色入夜,人群们走至一条河边,想在停在此地休息几时辰。
河水哗哗流动,可还是浑浊的,但挡不住饥饿的人下水捞鱼。若不下河,就继续吃草,或啃树皮。
水边长大的人,摸鱼都是好手,除了陷进淤泥出不来的,这晚多少吃到了东西。
铭风带人找了一处空地,学着生火,可就是打不出来,直接接到福南手中才燃起星火。
沈寿就地取材,直接在水边将巴掌大的鱼去鳞开膛收拾干净,将捡来的木根一一插入鱼口,放至篝火旁。不多久烤鱼香味飘出香味。
吃完后,铭风与福笙守前半夜,福南与沈寿守后半夜。这样下来,哪怕背着不多的东西,到底年纪小受不住。
没多久鼾声响起,福笙扫一眼,福浩流口水了,福南和沈寿互相靠着,铭风靠着自己肩旁。
前后时不时传来奶娃娃的哭声,还有老人的咳嗽,阵阵走动声。低声呜咽分不出男女,流亡路上无一丝笑声。
大雨过后的冬夜多少有些凉。福南疲惫地睁开眼,强撑着不让自己睡下去。用脚尖踢了踢沈寿的。没等沈寿睁眼,旁处的天化一家传来骚动。
没多久喊叫声越来越大,整个队伍差不多都醒了。沈寿惊醒,忙问起福南发生了什么事。
福南起身,盯着黑暗中的家庭哀叹不语。他看到了一个更为残酷的现实。
只见赵氏正手指怒骂胡天化:“天化!我日你八辈子啊!你敢卖我孩儿!”
她撞开了瘦弱的丈夫,与两个人贩子推搡,拼命地想把孩子拉出他们手中。
“给我!给我!给我!”一声声绝望的怒吼,似乎包含了母亲对孩子的疼爱,对人贩子的憎恨,对无能丈夫的不满。
可旁人却麻木地看着一场家庭悲剧,无人制止,因为他们也无暇顾及他人。
赵氏见自己力气比不过,转身又从板车里拿了一把铁锹,朝人贩子拍来:“我就是把孩儿拍死,也不能让人领走啊!”
可还是拍了一空子,再举起来却被丈夫阻止,胡天化用自己的身子压住妻子,任由人贩子抱着孩子离开。
“回来!回来啊!我的姐儿!”赵氏拼命挣脱胡天化,可自身力气不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贩子扔俩袋小米,抱着孩子跑去,无奈地哭喊。
这时天化老娘也听到了动静,从窝棚里爬了出来。见孩子被抱走也无能为力,责怪自己的无能导致这一惨状。
忽然一阵沙哑的声音朝这对夫妻喊道:“如果是因为我,我现在就上吊给你看!”老娘哭喊着。
但老伯却怒道:“上吊?有房梁吗!”
他朝天怒吼,像是骂着老天爷的不公。
这不堪混乱的景象李家等人也看在眼里。陈瑶看到了这一幕,心中十分心疼,想盛了一碗小米赠人,可转身却看到李樱晟正冷眼望向自己。
“管好自己,别多事。”一句冰冷的言语,包含着无奈与警惕。
空青按住陈瑶的手,将米粮放回去。主仆对视,空青只摇头不语。
福南不知这俩人贩子是从哪来的?怎凭空出现了?且也不知天化何时与他们谈好了价格,只看着人贩子抱着孩儿乘车远去。
忽然听得远方的炮声,吓住了众人。此时沁兵仍与柔兵打仗,李奈盼着天朝兵队能打胜仗,将柔人赶出境外,这样子也能早点回家了。
另一边,朝廷却从京中发来了诏书,命令沁军有序撤出凌州。
凯坤接起诏书,看着一句一言,丝毫不敢相信:“这…错了吧?为何要把凌州拱手让给柔蛮?”
可这将军却沉默不言,直至片刻才说道:“或许灾太大,才出此下策吧……国贫弱,只能甩下了……”
将军的言语中也流露着无奈与不甘,可天子发令,他不得不退。
至白日,日光洒射在队伍上,照醒了睡眼朦胧的人们,他们毫无一言,只整理好自己的包袱,随队伍继续出行。对于昨日的事漠不关心。
只有赵氏哭凄凄地跪在原地,无力起身,最后也被伯伯强行拉去,随着队伍走动。
在途中,他们遇上了正撤退的沁兵。兵卒们想挤入逃难的队伍,想靠灾民的掩护逃命。
人们却不以为然,继续走下去,全然不知危险即将来临。
下一秒,马蹄声响,大地晃动,一座小山坡上忽然飞起支支箭簇,朝人群射来。一时间遮天蔽日,没等人反应过来,就被乱箭射穿而死。
孟大牛一家正处柔军旁,当箭发时,他立刻拉着何氏与孩儿跑去,缩进人群中。
逃跑之时只觉得左手边的孩儿越来越重,速度也慢了下来。
“你干啥不跑啊你!你……”当大牛回头怒斥时,却发现孩子口吐鲜血,背后早已被箭射穿。
孩儿不断吐出血,何线花顺着大牛视线回看,却发现自己的孩儿要咽气了。
她推开大牛,紧紧抱着孩子哭喊:“不!孩儿!你挺着些……”
这些灾民们等看到人死了才反应过来,朝四周乱窜,个个像无头苍蝇似的地跑。
“这出了何事,怎让人惶恐?”李奈一家离柔军远,箭自然飞不到那去。陈瑶不安地看着局势,下一秒柔人踏马而来。
“啊!”李樱晟见柔骑袭来,慌张地牵起驴子跑;胡天花卖力地拉起板车,带着一家子逃。
柔人大军可不会管着沁朝百姓的死活,无差别地向这队伍进行砍伐,灾民与士兵都在逃窜,一阵阵惨叫在这片荒凉的大地上传来。
“下车!下车!姐儿往这边跑!”李奈见事况不对,直嚷下车,一面推着陈瑶 空青,一面又拉陈夫人跑。
陆明忍着腰痛跳下车,艰难起身拉着李樱晟跑:“大爷!跑啊!”
六人刚下车,车子就被人推翻了,驴儿也被砍断了脖,一袋袋银米滚落下来,瞬间被人抢个精光。
在逃跑中,陈瑶突然被一柔人掳去,巧在福南正好碰上,他抽起短刀跑去,直捅柔人的后背。
“啊!”柔人大汉吃痛松了手,陈瑶也借此挣脱,慌乱逃跑。在福南拔刀之时,见一个大拳朝自己脸上砸来,瞬时天旋地转,倒在地上。
柔人拿起箭矢,使劲插入福南的左肩里,忍着痛掐住福南的脖子,想叫他窒息而亡。
福南的眼神逐渐呆滞,但嘴角微微上扬,他已经捡起刀子了。
下一秒他举起刀来直捅柔人的脖子,没等人反应过来,柔人的眼睛也被福南捅穿,逐渐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当福南还想再捅几刀时,被福笙拉走,躲在一处大石块后面。
陈瑶在逃跑寻人之时,回头看到一个小女孩在哭喊着找娘,可下一秒被柔人捅死,鲜血像泉水一样往外涌。
陈瑶见此跑过去止血,可怎么也按不住,急得掏出怀里的《神农本草经》按压伤口,但最后还是没能救出来。
她沉默地看着孩子的尸体,见自己的手已沾满着鲜血。
李樱晟刚把父母置于安全之地,回头看到正发呆的陈瑶,起身跑来将人拉走。
胡天花拉着板车逃亡,一匹野马正撞了车,人仰车翻滚下去,老母亲死在了乱石之中。
一阵阵惨烈的哀嚎仍在响动,柔骑毫无忌惮地挥起大刀砍人,马蹄无情地压住了灾民。
直到柔人大军离开后,才停止了这一人间惨状。
李奈从巨石后边爬来,只听得附近人的惨叫,闻声望去,只见此人正抽搐哭喊,其左臂被人砍断,鲜血正不断喷涌。
“爹!娘!”李樱晟扶着李奈和陈太太起来,如今车里没了,银米也没了,到头来也跟灾民无异了。
空青与陆明只在车中拿了几件厚衣物,叠起来背上去。
“姑娘…你还好吗?”空青见陈瑶呆愣地站在原地,忙问起,顺着视角看,望遍一地尸群。
何线花从人尸中起来,望见周围的悲壮景象:有的正抱着亲人埋头痛哭,有的奄奄一息,有的还在哭爹喊娘。
她懵懵地跪在原地,不知作何,孟大牛站在她身后扶人起来。起身时才发觉自己仍拉着孩子的手。
出于本能的母爱,她赶紧捂住孩子的眼睛。再反应过来,才知自己的孩子已经失血而亡了,心里又一阵酸。
“孩儿,你醒醒啊……孩儿…”
这时胡天化从她身后路过,正寻着老娘去。
“娘?娘!”待寻到人时,只见赵氏正冷漠地站在一旁看着正睁眼的老娘。天化不知为何,只手扒拉着老娘,当手碰上去,一阵寒意袭来。
“娘?娘!俺的娘啊!”天化不接受自己的母亲死去,只握着手痛哭。这一叫声也引来了福笙的注意。
胡天化在老母怀里哭了好久好久,才颤颤地帮母亲闭眼,头靠在其怀里,妄想取得一丝温暖。同时福笙也赶来一看。
“死了?”
“……”
胡天化并无一言。旁边的赵氏抽了抽鼻涕,但没等眼泪出来,却被自己丈夫大吼。
“这下你称心了吧你!”胡天化也知婆媳之间本就不和,怒气一下撒在她身上。
可赵氏却说:“死了好,死了不受罪,我还想被柔人砍死呢!”沙哑的语气中带一丝凄凉。
胡天化听后,火气一下子就上来,怒骂道:“臭娘们!我打死你!”说罢,随手捡起石块作扔。
福笙见状赶忙阻道:“都啥时候了?还打呢!啊!啥都没有了…还是快快挖坑把你老娘埋了吧。”
她拍着胡天化的肩膀,渐渐离开,只留下正哭泣的胡天化。
“娘……”
福笙走至铭风旁,只见福南正笨拙地包扎着自己左肩。福笙看不下去自己弟弟这受伤的模样,蹲下来仔细帮他包着。
“不曾想你胆儿挺大的。”福笙带着责怪的语气说道。
福南听后笑了一下,并无回言,只看着姐姐帮自己包扎伤口。
在人数稀少的灾民队伍中,福南回头望着这队,叹息地随着队伍走去。
逃荒第五十七天,离凌州府三百二十九里。人人背着包袱,挑着扁担走,大家都在强撑着,可也有不少人饿死在路上。
这其中,天化的爹也饿死在路上,被野狗吃个精光。
此期间,大家都没注意里面冒出一个名叫斐瑞尔的白人教徒,此人骑着马儿,正要入凌州府传教。
听着沁人随同的讲解,他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灾民正是凌州府的百姓。此地饿殍千里,尸横遍野。
“上帝啊……”斐瑞尔看着成片的尸群,心里感到悲哀。
他望见一群野狗啃食着地上的尸体,里面隐隐约约也有人与狗啃食。它们尽情地啃食着,凶狠的眼神让人看着心里发毛。
他在回忆录中用形同鬼画符似的文体来写自己的所见所闻。
“我们所看到的,我现在已不敢信以为真!但是我的乱七八糟的笔记上的东西却让我相信。
“首先是尸体,我第一次见到是在离开青海府不足一小时的地方,躺在土地里,死去一两天的一具尸体,她的脸已经萎缩了,可以看到头盖骨。
“她一定还很年轻,直到鸟与狗来吃光她的肉,也不一定有人来掩埋她。
“而在这里,沿途的狗逐渐恢复狼性,一条条吃的油光光的,我停下来记载了一条狗从沙堆里扒尸体的记载,当时我还在记着的时候,狗已经把一个人脑袋上的肉吃的精光了,旁边也有人捡着剩余的肉放在袋子里,胆怯地看着我,跑开了。”
斐瑞尔亲眼目睹了凌州府一行的人间地狱。而他的回忆录在未来400多年后才得以出版问世。
……
“咚咚咚……”空青拿着石磨倒磨着树皮,李奈正生火烫着水。
“空青!快帮我!”陈瑶忽然喊道。
空青听后立刻停手,赶忙奔过来,“来了!”
陈瑶此时正躲在一坑里,埋怨道:“唉…拉不出来了……难受…”语气中带着疲惫。
“拉的出来才怪呢。”李樱晟怼道,继而又说了一些话来:“天天吃的都是树皮儿,这树皮吃的我满嘴都是苦,想过去那会全是包子饺子味儿的。”
他专心地切碎树皮,倒在烫水里泡。
远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回头一望,只见一群破袄小孩正围着白皮男子,他们双手纷纷举起。
“你好。”那白皮男子正是斐瑞尔,他用着外语向人打招呼,可底下一群人却听不懂,仍招手,各个都盯着他手里的饼干。
“别跟我了!我就是来看看的。”斐瑞尔极力摆脱他们的包围,困在人群中,直至发了饼干才得以解脱。
这动静也引来了铭风的注意,沈寿顺着视线望去,道:“铭大哥,这来了个红毛鬼子啊。”
话语毕,福家三人也纷纷望去,只见那洋人靠在树上,拆起大包袱给众人发食。
他们心中想起了一阵邪恶的想法,同时李家与胡天化一家也不同而约地打起了斐瑞尔的主意。
直至夜里,篝火寥寥,斐瑞尔在帐子里铺上席子,将日志埋入枕下才安心入睡。
这会胡天化一家也有了动静。
“嚓嚓———”胡天化从木板上拿起刀子,发出不小的声响。
“嘘!轻声些!”赵氏拍打他的背,责怪着。
“哎。”胡天化卑微地点了点头,轻声走开,在临走时,赵氏不舍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祈祷着人能带着吃食回来。
同时,李樱晟与陆明也开始了动作,他们悄声走到斐瑞尔的帐子旁,马儿正牵在树上,正啃着野草。
“陆明,你去牵马。我看着他。轻些,别把人吵醒了。”李樱晟悄声道,陆明也细细听着安排。
二人静步移动,李樱晟蹑手蹑脚地拿走他枕旁的饼干,陆明正解开牵马的绳子。
李樱晟拆开纸包,鼻子凑去闻了闻,一股黄油味儿扑鼻而来。他开心的合不拢嘴,连把纸袋揣进兜里。
陆明也牵着马,招手示意,二人快步离开,但李樱晟却摆手回应,他还想再搜几个来。
陆明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快步牵马离开,就在这会,巧碰上胡天化。
陆明见胡天化虎视眈眈地盯马,手握小刀,直扑上来,没捅到人,反倒划破了马皮,发出一阵衰鸣。
这极大的动静也惊醒了斐瑞尔,一睁眼,便与李樱晟四目相对。
李樱晟见事况不对,抽起枕下的日志就跑开。斐瑞尔感觉不对,也快速起身追来。
“站住!”斐瑞尔呼喊,跑跳上去,扑倒了李樱晟。
一时间双方混乱,沈寿和福南一行人也才赶来,埋在土堆里观望着混乱的场面。
 “公子,我就想吃个饼。”李樱晟想挣脱斐瑞尔,可对方力气太大,只能改为求饶。
“都…可以,但…日志…不能吃!”斐瑞尔用蹩脚的沁语回应。
“谢了,谢了。”李樱晟将日志还与斐瑞尔,被扶起来。
“大爷!马没了!”陆明焦急喊道,回头一望,只见胡天化牵着马跑。沈寿见况,连叫起福南追马。
“娘的!站住!”李樱晟朝胡天化指骂道,胡天化见人跑得快,一时脑抽拍了马屁,叫它跑远,自己则跑回赵氏那边去。
赵氏见丈夫回来,惊喜过望,再定眼一看,人没带什么东西来,疑问道:“天化,马呐?”
“马跑了……”刚说完,没等气喘上来,就遭到了妻子的推搡打骂。
赵氏骂道:“你傻呢!连个马都牵不住!”
胡天化委屈道:“俺想让它快点跑,给了一屁股巴掌,没曾想,惊嘞。”
“跑哪去嘞!”赵氏吼道。
“天黑看不清啊…”胡天化回道,眼神躲着妻子的目光。
赵氏见胡天化那死样,扭着他的腰肉骂道:“他娘的嫁给你有啥个屁用!你往这头找,俺往那头去。”
“好……”胡天化揉着肉,卑微点头。
夫妻二人就此分离,胡天化向火光走去,赵氏朝暗中跑。
胡天化蹒跚走去,只见铭风正烤着火,架上是一块大肉。
“你们在哪弄来的肉啊?”胡天化疑惑不解,直至沈寿起刀切下来马腿,他才明白马儿已落入口中。
胡天化呆滞地盯着,牵起马头,一时不知怎么办,质问道:“你们怎么把俺马宰了?”
“滚蛋!”沈寿拉开胡天化的手,继续分割,抱起肉块要朝锅里扔去。
“娘的!你们抢俺马也得分俺一块肉吃啊!”胡天化听了沈寿的粗言,气得跟沈寿抢肉。
“娘的,放开!放开啊!”推搡之间,沈寿随手拿起一木拍子往后脑砸去,没曾想人头栽进沸腾的大锅里头,再无动静。
“轻声些啊!浩儿刚睡……啊!你们做了什么!”福笙从刚捡的小帐子里爬来,正责怪着,见到一人入了锅,心中一阵恐慌。
铭风闻声赶来,也见到了这场面,朝沈寿责道:“你咋把人打锅里头去了你?”
沈寿懵懵地站在原地,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等反应过来,吓得扔出拍子。
锅里的水仍在沸腾,一阵阵肉香扑鼻而来,也引起了众多人的关注。
“这…这……”沈寿看着锅子,心中一紧,腿软得倒在地上。
而福南却把胡天化抱起来,脱下他的衣裤抛至荒野之中,毕竟面目早已被烫毁,任谁也看不出来的。
过后,他又把几堆马肉扔进锅里,等一堆灾民来时,只见得马肉正烧着,各个都咽起口水。
“呃…今…今日难得有匹死马,要…要不……大家一块吃吧?”福南强装笑脸,手紧握着木棒,殊不知背后早已流尽了冷汗。
“阿哥,俺想吃…”一个稚嫩的童声传来,让福南心中缓解了不少。
福笙也意识到了弟弟的心思,立刻赶来接过木棒道:“乡亲们,都排着!”
一碗碗马汤倒入灾民的碗中,谁也没想过这里曾出了人命。
当这事传到李樱晟耳中时,他气的将刀扔下,直骂道:“这帮没脸的王八!”
直至第二日晨初,马肉已分食殆尽,大家都吃得饱饱的,恢复了力气准备上路。在人流之中,赵氏却在人群中游走。
“天化!天化!你哪去了啊!”赵氏寻着失踪的丈夫,卖力喊着。她已在沟上沟下找了一夜,马没了,人也没了。
连连续续找了三日,连个尸身也找不着。眼见队伍即将远去,迫于形势,她也不得不随着人群走去。
在寂静的晨夕,瘦小的她背着巨大的包袱,独自走在路上。阴天的天空一片灰蒙,阳光被云层深深地锁住,大地上的生物都沉浸在这份宁静而单调的阴霾中。
她一个人,走在路上,被遗失了心,一点一点变冷漠,一点一点变孤单。这一抑郁状态连续了五日。
至静夜,人们皆睡着,沉入梦乡中。赵氏孤零零地坐靠枯树下,银白色的夜光如白灯笼般闪耀着,几缕微风轻轻吹拂,寂静的大地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
赵氏无神地仰望大树的枯枝,从包袱里翻出了一根绳儿来,又随处抬起木块站在上边。
她卖力扔绳头,越过了枯枝,将两端绑了起来,将脖子挂在绳上。
自从孩子被掠走以后,她的心便死了,如同蝼蚁般活着,好不容易因胡天化而燃起希望,可人又失踪了。
两脚一推,瘦弱的身躯在空中摇摆,似乎在对无尽的黑暗告别。
最后的呼吸让她感受到了自由的甘美和无畏。
 当阳光照起时,人们却如往常般忙碌地走动,丝毫没注意到树上吊着一个人。逃荒路上,天见死人,并不稀奇。
福笙已望见了赵嫂,可也只能心里默哀,来不及伤心,只得继续赶路。
……
《荒年绝唱判》
卖子求生泪,妇人哭断肠。
敌兵夺人命,肉身换残汤。
寻夫无果苦,孤魂吊残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