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六章 凌州营生记
直跑出林中,福笙才停下来,方才跑得太急,再加身上抱着人,累的气喘吁吁。再回头看,并无官兵追逐。
她随处找了一块大石坐下,仔细看着林中动静。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站起,或许是知道福南与姨娘遭遇不测了。
她内心纠结万分,想救人,可奈自身弱,难抵兵官之力,且身旁还有弟弟要顾着。
“现下只能去沈寿那边了……”福笙做下决定,咬牙抱起福浩,往凌州府的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几里的路,翻越了一座小山,又跨了河,走至萧条的田野间,福笙已累得疲惫不堪。原本朱红的鞋覆,经过了石水打磨,已是一片灰棕色了。
每个夜晚,她一直捡起干枯的树枝,钻木取火,安抚着福浩睡下,原本水嫩的肤肌也长了一阵阵细纹。
每至皓月当空,她呆呆地坐在地上望月,内心担忧着困于军镇的福南与姨娘。
在经过了一个月多的长途后,他们终于到凌州府城门,凌云府城墙高高贯穿天际,形如巨龙蜿蜒而过,气势磅礴,令人惊叹。
城门外有许多为生意而入城的商贩、严格排查的守卫、从外地回城来的达官贵人。彩旗飘扬,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经过严格排查后,福笙拉着福浩平安进入了凌州府。
这是一座极其美丽的城市,二人沿着青石板路踽踽独行,身边喧嚣熙攘。
“阿姐,我饿了。”福浩闻着粥香,委屈地抬头,朝福笙说道。
“好好好,姐给你买个炸馍去。”福笙听后,拉着手跑到附近的早点摊,向老板叫道:“老板,我要个炸馍。”
“好,七文。”
“啥?七文?咋这么贵嘞?这不是宰客吗?”
“俺说啊大妹砸,恁斯不晓得外面闹灾荒吗?外面的米都被蝗虫吃啦,这炸馍啊,难嘞。”摊贩老板见福笙不知,操着口地本音向她解释一通。
福笙听完后,看着炸馍的价格,在看自己囊中寥寥可数的铜钱。“唉,这蝗灾是有多严重呐,卖个饼馍都这么费劲……”
她无奈地拉着福浩走开,福浩不舍地看着刚出炉的炸馍送至另一人手里,心中闷屈,眼泪不忍地流下来。
“阿姐!我要炸馍,哇——”福浩无赖地抓她的裙子,哭喊着。
而福笙也没办法,她只能蹲下安慰,“浩,这炸馍咱不买了,咱去吃比它更好吃的好不好?有糖葫芦啊,红烧肉啊什么的。”
一听到有好吃的,福浩也渐渐止住了哭声,拉着福笙的手叫她快点,福笙也点头应下,抱着福浩在街上跑。
在路上,福笙跑得太急,不小心撞到了一位衣衫简朴的男子,他差点就摔倒在地。
“啊!兄弟对不住啊,恁没事吧?”福笙自知无礼,忙道歉。
“无事无事,姑娘先忙自己的去吧。”一道温柔的声音传入她耳边,福笙抬头瞄一眼。
只见那男子长得俊俏可爱,一身霞粉色的直裰,头戴小帽,还簪着几朵粉嫩的小花儿。看样子,应该是哪家少年郎的侍仆吧。
“那就谢过公子了,今日实在忙,等改天我定当登门道歉了。”福笙行了礼后,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拉着福浩跑了。
“呃…这么忙吗?罢了罢了。”男子不去纠结此事,继续往前走。
当福笙跑到一家人来人往的大食肆,进入后张望一番。
其中一个小二见福笙晃头晃脑的样子,心中感到疑惑,看她这样子,或许是哪里跑来的穷人吧。
他朝福笙跑来,说道:“喂!你在这干甚?”
福笙一惊,只见小二正站在自己面前,准备驱赶自己。
“我要找掌柜的,有一事要叫他来。”
“掌柜的?沈哥!外头有个姑娘来找恁!”小二朝正在厨房里头的大汉喊道。
“嘛呢嘛呢!谁来找爷麻烦爷就……笙姑娘!”那大汉急躁地从厨房出来,骂骂咧咧的,当他遇到了福笙后就换了一个嘴脸。
此人叫沈寿,今年二十二岁,现是那食肆的掌柜,也是大厨子,做得一手好菜。
他的父亲是福安泽当官时候宅里的马夫,后来回到了南怀老家。沈寿自小就与福南相识,和他从小玩到大。
他在南怀县中也是有名气的,不过是在于他的力气。十三岁那年,在县外村上,众目睽睽之下手刃一头大彘,扬名乡间。
因与福家有旧,沈寿从小就随着大哥习武,整日研习刀枪棍棒,早已是县里的头号猛人。
原本他差点就能随大哥从军,后来他父亲因旧疾病逝,在福安泽安排的住处里守葬三年,这期间改了主意,想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挣钱养活,不想靠福家的钱来维持自己生活。
在跪拜福安泽,说了自己的心意,福安泽也是答应了下来,临走前给他许多的盘缠,供他生活。在他入凌州生活之时,福笙福南也会偶尔入城看望他。
“好久不见,现做得这么好了呀!”福笙见沈寿发展的很好,心中为他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哈哈…唉?姑娘,你这身怎么回事?可是出了啥么了?”
沈寿见故人来,欣喜之色掩不住,待他看清福笙那蓬头破衣的模样,脸色又立即变得担忧。
他朝身后的小二说道:“你去倒点汤给福二小姐喝。”
“唉!”小二应后立马跑去茶水间倒了杯热水来。
“姑娘,你家中是出了啥事了啊?怎就你和浩哥儿了?南公子呢?老爷他们呢?”
“……”
福笙听着沈寿的疑问,心中也不知怎么回答。
沈寿见福笙面露难色,再结合前几日柔人兵侵的闻迅,心中约猜出了七八分,也猜到福笙来是要干嘛了。
“那…你……能帮我个忙吗?”
福笙听着沈寿的话,问道:“何事?要我帮着?”
“我想求小姐替咱家做个账。”说罢,沈寿突然要跪着。福笙见后立即阻止:“呃……沈寿,不必如此。现下我也只是个破落户的小姐,只想讨个安稳的日子罢了。”
虽然她内心摇摆不定,但眼下家门已落,自己身无分文,还有弟弟要养,若是再保持个清高样子,可就真过不下去了。
沈寿听后也满意的点头,“那谢小姐了!日后必会报答小姐你。”
“哎,别说小姐不小姐了,就以名字为念吧。”
“那可不行,我父曾受过老爷的提拔,你又待我为亲人,我怎能不敬你呢?”
“嗯……行吧,那账本?”
福笙话锋一转,沈寿会意后,立即赠她一件深蓝直缀与红布带,带她去柜台仔细说明着账本。
福笙虽不情不愿地穿起来,但也比自己一身破旧肮脏的衣服好,待沈寿将福浩领到二楼的小房间以后,福笙才安心下来,做着账本工作。
在她认真工作时,门外也出现了一阵阵喊声。
“哎哟!陆大人来啦,你家小公子要吃什么呀!”一个店小二向口中的陆大人卖笑问道。
此人正是先前被福笙撞到的男子,名为陆明,字元之,是李第宅李大公子的书童,从小便一起长大,与之情同手足。
陆明看着单子,指道:“呃……我家小公子要一份柿子饼,还有羊肉面,肉蛋双飞的。就这些啦!”
说罢,他随处找个空椅坐下等待,看着四周热闹的人群。食客们在这里边吃边谈说着今日闻讯,小二端着台盘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当他视角转到了柜台,只见福笙刚被领到柜台那算账。
陆明摇起折扇,起身走到柜台那。
“真巧啊,姑娘。原来你在忙着算账呢。”
福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抬头看,陆明的脸就映在眼前。
“哦哟,这不是公子嘛!方才撞到您了,真的对不住啊。”她连忙道歉。
陆明摆了摆手,说道:“停停停!这事我并不计较,我只是来这领菜的,凑巧遇到你了。”
“昂,哈哈,实在是巧了。”福笙笑道,手里仍不停地拨弄算盘。陆明听着算盘声响,看她娴熟地操作。
福笙麻溜儿地翻页,陆明看她身形气质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似的。
“你是在哪家宅里当过丫鬟吗?我看你身段与平凡妇女不同。”陆明抛出话题,想缓解之间的尴尬,也好多了解眼前的女子。
福笙听后手停了一会,但很快又恢复到正常的速度,说了几个字:“福家”
陆明听后,立刻来劲了,“可是南怀县的福家?”
“嗯。”
“那就是说,你是从这里逃出来的?”
福笙听到这里,立刻不淡定了,原想继续追问,可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女声。
“掌柜的!咱家奶奶来你这用膳了!”出来的是一个打扮极奢华的侍女,其身着妆花织金袄裙配青色比甲,满头珠络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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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寿听到声音,探出头来叫福笙迎接,毕竟自己困在厨房里,顾不过来了。
福笙领命后,虽然强装镇定,但到底是不认识这号人物,心里没个底。
陆明也看出她的眼神里的一丝慌张,便开口给她介绍一番。
“这位是夏大奶奶,亦是通判,负责府台的市政要务,比如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这些要事的。她丈夫呢是朝中的四品官,如今正稳升。”
在陆明给她介绍之时,轿子里的夏大奶奶也出来了,其容貌年轻美艳,服饰与色彩斑斓的侍女十分不同。
她身着一袭金镶边玄青衫儿,下着花鸟裙儿,头梳钵盂髻,围着额帕,头上戴着昭君套,簪着金凤,端的是优雅高贵,恰似那神妃仙子下凡来。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怒,丹唇未启笑先闻。

“夏太太好。”福笙赶忙跑上去,向其问好。夏太太也满面微笑地点头应下。
“那大人想吃什么?”刚问话,夏太太身旁的侍女叫道:“咱奶奶来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要上什么菜吗?”
福笙感到难堪,不知如何是好,陆明见场面尴尬,前来救场。
“小生见过大人。”陆明持手行礼,朝夏太太微笑道,那太太也点头回了礼。
陆明见气氛稍缓和,再继续说道:“此人是今儿刚来的,自不熟悉大人您了。不知者无罪,也望大人不要计较,当心身子为好。”
听完陆明这番话,夏太太也觉得有几番道理,转头向侍女假怒道:“绿夭,以后万万不得冒失了!”
在转向福笙,脸容即刻转为亲切地笑容,道:“唉,原是我家丫鬟的不是,望姑娘啊不要太放在心上。等我回宅里定会好好教训一番的。”
夏太太话锋一转,将话抛给绿夭,她即刻接住主人的话语,向福笙口头道歉,并将菜名一一报给福笙。
福笙听着菜名,立即拿起纸笔仔细写着,这个无意的小举动,也引起了夏太太的注意。
待福笙离开后,夏太太才叫绿夭贴耳道:“待会儿帮我查查此女什么来历,一般人家不可能识得这么多字,且在看她这通身气质,绝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绿夭听着,心里暗暗记下来。
过了片刻,夏太太要吃的菜,被沈寿承了上来,他卖笑道:“哎哟太太,方才我在厨房里头忙得很,实在来不及迎接啊。”
“没事,我懂。”夏太太笑回道,随后手拿着筷子去夹菜,以帕掩嘴,细细嚼咽。
“嗯,好吃是好吃的,总感觉味道变了……”夏太太的话让沈寿心一惊,连忙解释道:“不可能啊太太,这些食材啊,力度啊都没错,怎么会变呢?”
夏太太望着沈寿慌张的模样,微笑安慰道:“不是你家的味儿变了,是人变了……唉。”
“太太,此话怎讲啊?”
“记得几年前,我和刘方君曾约在这里吃饭,那会咱们还是情初开的少年。时光流转啊,现下他去京城当官,而我却只能困在这座城里,处理许多琐事。”
夏太太回忆着自己少年的恋爱时光,无意识的笑起来,满面春风。可一想到现状,不禁哀愁了起来,以帕拭泪。
沈寿在一旁默默听着夏太太的话语,安慰道:“太太不必伤心,夫妻总会有相见时。太太还是调养身子的好。”
“嗯,希望我和他,能早早相见便好。”夏太太继续吃着。
此时在柜台一旁的福笙正跟陆明聊着,直至饭菜端上来才结束。
“笙姐,走了,再会啊。”陆明招了招手,拿起餐盒走着。福笙微笑回应后,继续做着账本工作。
直至日侧,沈寿送走了夏太太,身后的员工们已经端好了廊餐,正等待沈寿过来。
“沈寿,过来用膳吧。”福笙手肘戳了戳他的肩膀,提醒道。
沈寿反应过来,转身望去,人们都在等待他过来一起吃。
“哦!都吃吧,不必等我。”沈寿摆了摆手叫道,众人听后,开始端起碗吃了起来。
“小姐,你也快去吃吧,别饿着了。”沈寿见福笙还在自己身旁,劝解道。
福笙担忧道:“那你不饿吗?”
“我没事,身子骨好着呢。倒是小姐你一娇滴滴的小姑娘,饿坏了可不行啊。先别管我了,快快吃吧。”
“哦,好吧……”福笙离开沈寿身旁,坐在座位上动筷吃着。
沈寿见众人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则跑到食肆二楼去了。这一切也皆被福笙收入眼底。
她拿起大勺舀了汤,正想端在楼上,却被对面阻到了。
“哎大姑娘,没事的,恁先别管他,他自己会吃的。”
“不行啊,这饿着肚子了,会吃不消的。”福笙反驳道。
对面的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俺知姑娘是好心,可是沈掌柜近日心情是不太好,咱们也劝过了,行不通的!”
福笙得知沈寿近日的心情,疑惑道:“怎会如此?到底为何事?”
“他这是想铭掌柜的了。”对方边吃边说。
“铭掌柜?可是铭风?”
“是的,他去年入京行事了。沈掌柜接任后为了这食肆能做的好,每日未到卯时就出门采买,一直在厨房里头带兄弟们烧菜,直至子时才休罢……”
他不断说着沈寿一年来的辛苦事迹,再想着方才沈寿的样子,虽一身肌肉,但是眼底布满血丝,一脸疲惫状,头发也有了几根银丝。比在福家里的时候老了许多。
“唉,他也不容易啊。”福笙感叹着。
“是啊,大家都不容易嘞。”
就在众人吃饭闲谈之时,外头发出一阵阵响声,福笙还听到了耳熟的声音。
“阿姐……”
福笙朝外看去,震惊得瞳孔放大。
“福南!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