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四章 萧萧悲歌
二月十二，大沁与莫姆巴帝国的关系随着谈判失败而恶化，局势如同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直至二月廿七，莫姆巴帝国侵扰边疆，崇景帝下令迎战莫军，同时担心柔人会趁虚而入，便派驿差传报。
将军看着旨意，也接了下来。当他去找福南时，只见一个士兵衣衫不整地从猪舍跑出来，其脸青一块紫一块的，让人震惊。
“大…大人……”
“你这是在做什么？”
将军话罢，小兵吓得赶紧跪在地上求饶。“小的罪该万死。”
将军听后，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平静说道：“要是胆敢再犯，我绝不会轻饶你。”
小兵听说后连磕头，“小的谨记在心！”随后灰溜溜地跑开，而将军也没有过多阻拦，只盯着猪棚深处看。
见福南缓缓走来，他就给人发了道命令：“你得渡河跑一趟了，需更详实地打探柔人动向。”
说完后，就直接走人了，只留福南一人在这里，他默默准备好纸笔与刀，开始出发。
福南如往常一样来到柔人军营，拿起望远镜观察，果然望见柔人正率兵出征。
他趴在草丛里悄咪咪地看着，待一团团柔骑离开后，已是黑夜。而他也身着夜行衣迅速跑进了大本营。
刺骨的寒风如同针尖般锐利，一缕缕穿透了黑衣，直扑肌肤。可他的目光如火一样炽热，只盯着敌方军营跑去。
他趴在围栏上，待守卫走过后才翻过来，悄悄地探查柔营的情况。
就在正摸索军营之时，突然听得“沙沙”的脚步声。略感慌张，摸黑找到附近的房屋躲入，在门缝中观察着情况。
只见一个壮汉似乎拿着碗，举火把要进入自己所在的房屋里。只见人走得越来越近，福南的心也随之跳得厉害。在慌忙之下，福南只好往身后的杂物堆里面躲着。
“吱吱——”只见一人开门进入，手拿着碗，朝房屋深处走去。
“铛啷铛啷——”那大汉拉着被锁链绑住着的人，残暴的抓着此人头发，吼人张嘴，像对待牲畜一样喂饭。
喂饭时，嘴里还戏谑地说着：“小畜生，你得长命百岁啊，哈哈哈！”喂完后便直接把人扔在地上，手持火把离开。
此过程福南都看在了眼里。等大汉离开后，他才敢起身。刚起来，只见这人在地上蠕动，艰难地用头顶地。
福南好奇，便静悄悄地过去望，感觉眼前的人很熟悉，到底是谁呢？
凑近一看，此人蓬头垢面，丝毫看不出五官。而且他的手脚全被砍断，双眼处还有发干的血痕。看样子是遭受了人彘之刑。
福南望此人，眉头皱紧，毕竟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而那人似乎是听到有人在自己附近，突然吼道：“你让老子说情报，做你娘的春梦！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说出半句来！来杀我啊！”
这声音怪熟悉的，福南听后对此人更加好奇了。他将其头发束起，才知面前是失踪多年的大哥。
福家大哥是福第宅的长子，年幼时父亲对此辛勤教导，使福大哥从小便与同龄人早慧，在县里享有少年神童之美誉。
在严大娘子生下了笙、南二人后，他经常带二人读书练武，游玩打猎，兄妹弟三人打下了深厚的感情。
在前几年，大哥受皇帝之诏，被派入柔霜境内当密探。始初还有书信往来，后来越来越少，直至杳无音信。
福家上下一直盼望大哥回归，也暗暗打听消息，但还是没有问到有用的信息。
福南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看到大哥，原来当年大哥并没有直接被杀死，反而当成了柔人的玩具，被砍断双手双脚，且一直囚禁在柔营中，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被折磨了整整十几年。现在也是人不人 鬼不鬼了。
看着大哥的惨象，福南惊得捂住了嘴巴，踉跄倒地，蹒跚爬过去，眼泪也开始闪烁了起来。他实在没想到，这失踪已久的大哥竟就在自己眼前！
在大哥脖套的枷锁上，刻着一行行他看不懂的文字，但是根据之前柔人大汉对他的行为，这枷锁上或许刻的是污言秽语吧？
福南看着大哥残废的身躯，痛苦地抽泣着，抑着声说道：“大哥...”
他手捂着鼻子，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再见大哥，他脸上全然没有欣喜之色。
“大哥…是我啊……我是南儿啊…”福南哭地喊道，手摸着大哥崎岖的脸庞。
大哥也听着声音认出来了，但手脚皆废，也只能听着福南痛苦地哭着。
“是我啊，哥...”福南边哭边摸着铁链，拼命地想要挣断铁链，给自己的哥哥解绑，带他离开。
但是铁链终是铁链，拉也拉不断啊……
大哥听着福南抑制着的哭声与铁链的响声，沉默了好久。他饱受折磨十几年了，早已失去了生的希望。
他开口祈求福南杀了自己，给他个解脱，其语气极其虚弱。
“求你...杀了我，求你杀了我吧...”听到这里，福南木讷地看着大哥，不可置信。
他怎会答应，这可是他的亲哥哥，从小伴到大的哥哥啊！福南扯着衣服哭求道：“哥，我们…我们回家好吗？我没事的，我和二姐能养你的…我们回家吧！”
福南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唏嘘，皱巴巴的脸上挂满了泪珠，跪在地上痛哭。
“杀了我，就...”大哥奄奄一息地继续劝着，福南仍摇头不应，还在挣断铁链。
“杀了我吧…三弟……”
福南听着大哥的哀求，终于忍不住了，那抑制不住地哭泣，他的手仍拉着铁链，急心劝大哥活下去。
他抱着大哥的身躯哭泣，不知哭了多久。后来，他放下了铁链，缓缓抬头看着大哥，仍劝道：“我们回家吧……”
但是大哥一心求死，已然不是亲人能劝得了了，福南抱着他残破的身躯，一直哭着，一直哭着……
至凌晨，天边已浮现了一抹淡淡橙红。此时福南早就将铁链和枷锁挣断了，正抱着大哥，无神地坐着。
“就...杀了我吧，南儿…福南啊。”大哥不断说着，但一颗豆大的泪珠在他眼角缓缓下落。
福南仍无动于衷，他只想在仅剩的时光里，再陪伴一下亲哥哥，感受他仅剩的温度罢了。
在陪伴之时，他的右手却从包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正犹豫地要不要给哥哥一份解脱。
听着哥哥艰难的呼吸声，和不断地哀求，他内心一直在挣扎着，他不想再失去一个亲人，但是也不想让大哥以这身躯苟活下去。
“呲！”福南最终还是妥协了，毫不犹豫地将刀捅入大哥的胸腔，大哥痛苦的呜咽，到后来也没了声。
他闭眼强忍泪水，轻轻抚摸着大哥的头发，头靠着其逐渐僵硬的肩膀。也许这对大哥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吧。
想起小时候他与大哥一同学习、练刀枪，一块在田野间玩耍嬉戏、上树掏窝，仿佛那美好的回忆还在昨日。
他想到这些，眼泪终于止不住了，紧抱着大哥小声哭泣，刚准备好的心理防线因回忆而不断崩塌。
亡亲之痛如刀割，泪落沾襟思难禁。
就在他哭泣放空之时，屋外突然传来了声响，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柔营里。福南立刻抽出刀刃，做好攻击准备。
好在屋外的人并不想进屋，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小，福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他急忙逼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后果：若是那人真进去了，后果则会很严重，赔上自己不说，可能还会拖累整个军镇，而自己则会受到与哥哥一样的下场。
想到这，他的冷汗冒了出来，衣背淋漓，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福南无助地望四周，只见附近有一处干草堆，再看怀中已死去的大哥。
“哥，对不住了。望你在黄泉下，能理解小弟的难处。”
说罢，福南立刻从口袋掏出火折子，一晃便出现了微弱的火光。当他要扔的时候，又犹豫了。
但是外面的人影与脚步声似乎催促着他赶紧做决定。过了片刻，他还是将火折子扔到了干草堆上，火势迅速蔓延，逐渐吞噬着一切。
“尔终释怀矣，在酆都，过得好好的！别忘了给爹娘报信啊，说我和阿姐现下过得…都很好。”
话说完，福南早已泪流满面了，看着大哥的尸体被大火无情燃烧着。而他也破窗逃窜了。
一片荒凉的草原上，福南无神地走着，天空已然明亮，烈红的云霞在空中飞舞。
清风拂南面，他那凌乱的头发随风飘动，身后的柔人军营却燃起了熊熊大火，一滚滚乌烟飘向天空。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夜，亲手杀死自己亲哥的那一夜，比屠杀军镇更要惊心胆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