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
天地清浊两分,一半上升一半下沉,永无重合之日。
自洪荒诞生之初,不周山便伫立在那里,缄默无声、肃穆庄严,于皑皑的风雪之中坚守着盘古最后的意愿。
三清周游洪荒时最先来过这里,衣上绣着的青莲与清气相融,恍惚见得他们的福泽绵长,与天地共存至最末。
巫族祭祀之时,亦往往面向不周虔诚下拜,以代代相承的姿态,铭记着这位古神。
妖族建立天庭,也是以不周山为根基,周天星辰为阵,宣告洪荒万族以示正统。
女娲一步步攀上这座已然腰折的山峰时, 越走越不自觉地垂下首,注视着脚下无数生灵跋涉开辟出来的道路。
直至今时今日,残缺的不周山仍然庇护着前来此处的生灵们。
只因它是至高之山, 是盘古的脊梁,是支撑着这广袤天地的唯一的天柱。相传于最高处往上探出手去,便可触及那九重天阙,脱凡身,成仙神。
多宝已然恭候多时,低首看着女娲神情恬静地走来,长裙迤逦,发间簪花,除此之外再无矫饰。
“人族自诞生之初,无需苦修悟道,生即拥有道体。族群未至千载,而惊才绝艳之辈屡现,其修为最高者已至金仙之境,待逢机遇,即可突破……”
女娲垂眸注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慢悠悠地甩了下蛇尾,碧绿的眸子半阖不阖,微敛的眸光淡漠疏离。
“天道何其不公。”
她话锋一转,又带上几分难以言喻的疏凉,在眸中晕散开一抹深色:“然,人族寿命苦短,非修行不可超脱于世,反受世间诸般苦厄,生老病死,皆为天数。”
慈悲的佛陀端坐于蒲团上,目光无悲无喜地望向远处。
女娲安静了一会儿,望着十万凡尘来来往往、井然有序的景象:“我有时候会怀疑,是当初的我的确想要创造一个得天独厚的种族,还是这天地借了我的手,让祂为之钟爱的生灵诞生在世间。”
“娘娘是人族的圣母。”多宝平视前方,语气平淡道。
他的目光遥遥掠过洪荒四洲,见粗布兽衣之人来往匆匆,农人耕作纺织井然有序,才子蟾宫折桂高居庙堂,帝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风动树影,散落碎金般的流光,跃动过他袈裟上的金丝,仿若岁月祥和,未有灾祸。
“若无娘娘,便无人族。”
女娲神色莫名,侧首瞥了佛陀一眼。
她没有再说什么,曳地的裙摆微微漾起,便重新幻化了双腿,赤足踏于地上。
古老的,厚实的大地包容着万物,温柔地承载着她的脚步。
至少此时此刻,她像极了古老传说里歌颂的那位造化神祇,有感天地寂寥,而依照自己的形体,创造了一个新的种族。
不周山的遗址处尚且生活着一些原始部落,他们身上还带着一些上古的蛮荒气息。
部落中的首领站起身来,以无比肃穆的姿态捧起了一簇燃着明火的火把。
人们安静地立于他身后,目光灼灼地等待着。
在祭司们庄重而虔诚的吟诵声里,少女们执着柳枝,蘸上新采撷的露水,为人们一一点过额头,祈愿其免除一身的病痛。
随后,她们亦回到人群之中,纷纷睁大了眼睛,望着祭司们向圣母奉上祭品,望着首领举起火把将族中瘟疫残余尽数焚毁。
耀眼的火光照亮了一片寒夜,将惶惶不可终日的岁月驱散。
不知是何人爆发出一声欢呼,更深更远的呼声便传开来,密密地充盈着这片曾历苦难,往后亦兴衰不绝的大地。
祭司们取了以野兽体内提取的油脂所造的蜡烛,围绕着空地点起了一圈。明灭的烛火与盛大的火焰辉映着,似广袤星海下熠熠生辉的晨星。
众人围聚在一起,唱起了古旧的歌谣,歌颂着万物、自然与神灵。
古老传说中尊崇的神祇端坐于大地之上,神情平缓无波地听着下方凡人对她的歌颂之声。
视线所及之处,他们载歌载舞,舞步粗犷,尽情宣泄着欢乐。
她眼底似有些微的触动,但那隐约繁复的情绪远非外人所能理解。
似是喜,又如悲,仿若不甚在意,又偏生以静默无言的姿态,缓缓听着凡尘俗世对她所有的祈求。
可是,纵然是至高至尊的神祇,又怎能完美地满足凡俗众生对她的一切祈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