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矣

月影沉坠而落，清寒入骨三分。

层层环绕的竹林中，清溪缓缓流淌而过。万籁俱静之间，似闻蝉鸣虫语，心间自有一派祥和宁静。

一袭白衣洁净无华的圣人端坐于此，眼眸半阖，又偏生，生了一双无悲无喜的眸。

没有作答，流风悄然弹落枝梢的水露，少顷，元始缓缓唤了一声，“大兄。”

元始哪里是在意敖瑜贪杯的事，他平日里也没少把小姑娘灌醉，然后胡作非为。

只是，那酒是敖瑜从昆仑山翻出来，还是当年……

三清未分家时，通天酿制的。

元始以前很喜欢敖瑜穿艳丽色彩的衣裳，尤其是红色，可如今……

白衣圣人微微抬眼，默然的间隙中，元始低低沉沉的嗓音出现在夜色深处，“红，不详。

目光在龙女那身红的似火的衣裙溜达了圈，在看到被酒水晕染开后胜血的一大块后，圣人的神情仍全无变化，连应答都显得有些可有可无。

仿佛没听懂元始话中的潜意思般，太清低下头理了理敖瑜鬓边微乱的碎发。

等到长久的寂静中渐渐生出一丝令人感到烦躁的情绪时，他方才淡淡说道：“你想的那些永远不会发生。”

太清圣人手臂微微收拢，把怀里的龙女抱得更紧了些，“她永远是我们的。”

“真的会吗？”

太清又重复一次：“她永远是我们的。”

圣人垂下的目光里有着极淡的柔软，那样的情绪被极力克制着，是内敛的。

落入旁人眼中怕是半点端倪也瞧不出来，但同源兄弟，元始如何看不出来，那样看似温柔得叫他不愿再去多看一眼的神情，分明是大兄心绪不稳才会有的。

元始移开了注视的目光，视线恰好落在了回廊边角处的一丛白玉兰上，点点白色缀在葱郁的墨绿间，白得万分纯净，仿佛不染丝毫裂痕污垢。

他看得入了迷。

敖瑜意识再一次的苏醒，那时她已被送回东海。

她茫然地摸了摸额头，不知为何这里隐隐有些疼痛，又微微抬眸，望着元始漠然的眼神与垂至她面颊的霜白发丝。

“浮黎……”

她的声音缥缈如云，仿佛随时都能散去，以致于他本人也迷迷糊糊，自己是否真的说出这般话来。

元始低头望向龙女：“瑜儿。”

敖瑜的思绪仍然处在混沌之中, 随时都会再度昏睡过去, 却犹然挣扎着伸出手拉了拉了身前之人的衣角，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衣袂, 眼眸倏而欢喜起来：“浮黎，我们要成婚了。”

元始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眼眸，下意识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她更容易与自己贴近。

十分明显的，小姑娘很是满意地又蹭了两下。

成婚前，他们是不能见面的。

枕在他胸膛之前，神情中颇有几分怡悦，又轻轻低语了一句：“我会想浮黎的。”

像是一只偷喝了酒酿，醉得晕晕乎乎又不忘撒娇的猫猫。

龙女的笑容温暖纯净，像是遍地草木荒凉，春风吹又生；又似江南烟雨蒙蒙，画船一艘拂面而来。

尘世间的阴霾仿佛从未侵袭这双眼，故而留下了这与这世间格格不入的天真无邪。

圣人微微抬首，指尖掐诀，避水咒附在花坛上，一株桃树在海底生根，发芽，生长，开花。

敖瑜望着头顶簌簌而落的桃花，手掌微微向着前方伸出，一片花瓣落在她掌心之中，何等绮丽烂漫，天真可爱。

“如此，瑜儿可还欢喜？”圣人侧首一眼，忽而一笑。

元始身后的桃花漫卷如风，纷纷扬扬，宛如一场再也醒不来的长梦。

敖瑜定定地望去，似为天光所惑。

她答：“欢喜至极，自当不负。”

他们的大婚之日定在三年后，三月三，上巳日。

“三年后，我来接你。”

圣人轻轻碰了碰小姑娘的额头，小心翼翼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珍宝，又扬起一个笑来：“瑜儿，三月三，上巳日，昆仑的桃花也是会开的。”

所以——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他的小姑娘怔怔地望着他，微微抿唇，睫毛无声地颤动。

元始笑着，珍而重之地俯下身来，在她掌心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愿与卿卿共朝暮，天长地久至白头。”

——圣人不会白头。

敖瑜于恍惚中想着。

那么，这便是永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