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日升月恒（三）

天上耀眼的太阳在一瞬间炸开，掀起滚滚的热浪，令整个洪荒在一瞬之间陷入彻底的漆黑之中。

众生的惶然在片刻之后达到顶峰，直至清冷的月光悄然落下，撕开了无限的黑暗。

上一次这般的场景，还是后羿射日之时。

常曦以最快的速度遮住了陆压的眼睛，后者茫然地举起翅膀，摸索了片刻，轻轻地抱住了常曦。

“姨母，我想回家了。”

常曦低下头，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收敛了平日里的清冷孤傲，唇边扬起清浅的笑容。

“好啊，不过陆压要做一个乖孩子，先在女娲娘娘这里待一段时间，等……姨母带你回家。”

等什么呢？

常曦已然失却言语，巫妖两族之争演变到这般场景，又该如何收场。

妖族还能有后路吗？

*

西极昆仑，东极归墟。不周山立于洪荒中央，为盘古的脊骨所化，是支撑着整片寰宇的山脉。不周山摇摇晃晃, 高高的天穹也跟着摇摇晃晃，碎玉般的流光往下坠落，像流星，像飞矢，映照着北天的极光。

这般毁天灭地的景象，仰起头专心地去瞧, 竟也是极美的。

只等毁灭的洪水到来，将他们抛向未知，或生，或死。

天真破了!

地风火水在裂缝中相互纠缠、碰撞，裂痕再向外扩张，本该被洪荒青冥阻拦的混沌乱流顺着裂缝蜂拥而入，洪荒青冥不复清明，浑噩浊浊，日月星辰黯淡，一颗接着一颗被混沌气流淹没，苍穹竟是有沦落之态。

入目所见便是这一道生生破开了青冥的裂痕，还有以裂痕为中心，不断向外蔓延开来的无数细小裂痕。

此刻洪荒的天就仿佛是一面即将要碎裂的镜子，随便加诸一丝力道都可能直接碎成千千万万片。

不周山前的天与地，骤然颠倒倾覆。洪水遮蔽了天空与日月，将世界笼罩入一片黑暗之中。

“天道在上……”

哪怕已然看到不久前的天塌景观，修为高至镇元子都难免惊骇万分，他启灵时间极早，见证过三族争霸的始末，甚至更早前的混沌魔神之乱也有些印象，可再如何打，三族死斗没能动摇洪荒的天，乃至混沌魔神的临死反扑也伤不到青冥一分。

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日月星辰构建起来的洪荒青冥，是盘古大神所留下的，足以隔绝混沌罡风的第一防线。

目睹摇摇欲坠的天，手中地书发出哀鸣，镇元子失声呢喃：“即便昔年三族之争，也没有能耐连天都给砸了？”

天之倾碎，举世可见。

常曦见状已然失却最后的希冀。

巫妖两族背负不周山倾的因果，怕是今后万万年都不会有翻身的机会了。

常曦吻过陆压毛茸茸的头顶，留下上古月神最后的庇护祝福，然后把太一的斩妖葫芦递给陆压。

自此常曦永居太阴星，镇压太阴星气运，不得插手妖族之事，不得涉足洪荒大陆。

算是变相的幽禁。

陆压两个金色的小翅膀捧着大大的葫芦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姨母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娲皇宫。

女娲没有阻止。

但女娲留下了陆压。

陆压最后一个亲人自此也永远消失在他生命里。

陆压突然不哭了。

陆压道君自此以后再也没哭过。

而地府的平心娘娘，双颊也缓缓流过最后两行清泪。自此以后，天地间不会有后土平心会动容的存在了。

祖巫们也全部陨落，只留下大巫后羿带着残余部族远遁北俱芦洲。

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

*

太阴星上，常曦俯视着西方的净土，月光悄无声息地洒落下去，月神衣袂若流云舒卷，怀中抱着一只小小的玉兔。

名为陆压的孩子早早地丢失在巫妖量劫之中，后来经历了封神，连带着一颗心也远离了东方，古井无波，寂灭无声。

她微微垂眸，隔着万里长空，月华轻轻拂过他睡梦中犹然显得不安的眉眼，唇边轻轻溢出一声叹息。

一切都已太迟，隔山隔水不见故人，若是想盼着同以前一样，也近乎于执迷不悟。

只是，有些事注定了他们不得不做。

行于尘世之间，如何能不叩问本心？

常曦很想俯身轻轻拥抱着那个孩子……

望着下面她心心念念的小金乌，不，长大了，已经是一只大金乌了，常曦心上似有一道微痕悄悄愈合，令她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笑来。

宛如拨云见月，清风徐来。

洪荒静静注视着这一幕，澄碧的天穹低眸掩着自己的容颜，万物在大地上悄悄生长，近乎纵容地凝视着她。

她也是这个世界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