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

雨后初霁，天穹干净得能够映出人心，天地欢喜地眷顾着龙女，将绮丽烂漫的彩虹桥送到她面前。

小姑娘歪了歪头，广袖一挥，堂而皇之地在彩虹桥上坐了下来。棉花糖似的云朵柔软清凉，惊慌地散开几分，又很快重新聚拢，开开心心地围绕着她。

周遭的竹叶飒飒作响，踩在脚下的水洼溅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偶有斜伸出的一枝挡在他身前，又被元始随手拨开。

他面容极为冷淡，似霜雪初成，透着亘古的冷意，仿佛什么也入不了他的眼，更枉论动摇他的心。

敖瑜坐在彩虹桥上，仅仅在听见枝桠断裂的声音时，转头望去。

那双眼睛明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

圣人的脚步顿了一顿，抬眸望向小姑娘，浅色的瞳孔中倒映出龙女歪头瞧来的模样。

他似是被逗笑了一般，眸中漾开浅浅的笑意。

敖瑜要和元始他们回昆仑山了，一点儿也看不出她是受到威逼的。

仿佛她还是以前那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

她随意从彩虹桥往下一看，语气轻快极了：“浮黎哥哥是特意来接我回去吗？”

元始沉默了一瞬。

“ 如果不是……”

小姑娘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沉思，像以前一般玩笑：“我突然觉得，我也许还能再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她拖长音调，正待转身。

话未说完，手腕已被强行拽过。

龙女踉跄了一瞬，险些撞上身前之人，又被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她微微抬起头，正好撞上元始冰凉一片的目光。

后者的胸膛上下起伏了一息，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最后冷笑着开口：“我亲自来接你，你有意见？”

敖瑜果断摇头，垫起脚一下子亲到了元始的脸上。

“好的浮黎哥哥，没问题的浮黎哥哥！”敖瑜眨了眨眼，笑眯眯地回道。

元始故意冷着脸不去看她，大踏步地往前走。

敖瑜微垂下眼眸，望着自己仍旧被攥紧的手腕，长长地叹上一口气。她心中似是转过几分怅然，又迅速地归于沉寂。

*

花果山的顶峰上，敖瑜正在和小石猴道别。

“小猴子，有人来接我了，我要离开了……”

小猴子有些黯然，毕竟能时不时来看他的只有敖瑜，花果山上的猴群平日里不怎么来山顶。

可他还是按住了伤感，和敖瑜告别，“龙女姐姐再见，等我从石头里出来了一定去看你……”

敖瑜的衣袂翻卷如云，流转的清气浮动于眉眼之间，忽而弯起眼眸，轻笑出声。似见天地无边清朗，闻莲花款款盛开。

“那你可要好好修炼，我等你出来。”

暖融的日光下，龙女微垂着长睫，任凭那光芒点染过浅淡的眉梢，撒下波光粼粼的金粉。那双眼眸中含着清晰可碰的笑意，仿佛只要有人伸出手，便能轻而易举地采撷到。

可隐藏在这纯真模样的背后——

是浸透过斑斑血泪，无人得以超然其外的争斗；是不见胜者，只能跪于尘土之中，叩问天道不公的绝望与不甘；是纵使有滔天恨意，也得吞咽在胸腹之中，不敢表露丝毫的漫长岁月。

毕竟要反抗天命嘛，总得把大家都拉下水，不是吗？

太清仍然驻足在原处，眉眼轻淡，鹤氅披雪，仿佛万事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又抬眸望来，温和一笑，眨眼便打破了先前疏离的感觉。

敖瑜缄默不言，悄悄摸了摸白鹿的头，塞了几枚丹药，让它看好小石猴，之后就脚步轻快地朝他走去。

太清淡淡地望着天穹上渐渐消散的乌云，拢在袖中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推算着山顶上的那个石卵，修长的手指莹白如玉，瞬息仿佛攥住了整个世界的权柄。

女娲石？

正在掐算的手指忽止，面上不露一丝异样。

恰好敖瑜已经走到他的面前。

太清伸出微凉的手指摩挲过鲜嫩的叶片，看着枝头绯色的花朵突然垂下首来，轻轻地点过她额头。

“这个石猴的气运有些……”

敖瑜捂着额头，下意识低下了头，忽而瞧见脚下一簇又一簇盛放开白色的小花，五个瓣儿，格外小巧玲珑。

再往回看去，这一路上，凡她经过的地方遍地都是鲜花，连绵数里，天地锦绣。暖风一吹，花摇影动，落英缤纷。

小姑娘抿了抿唇，面露疑惑，轻轻开口：“那小猴子可是有不妥之处？”

太清摇摇头，含笑而立，“没什么，气运鼎盛，这是好事，二弟等我们许久，快走吧！”

敖瑜没有再问，跟着太清往山下走，不然浮黎哥哥等久了，可是会生气的。

对于那个石卵，太清只淡淡的一瞥。

他自是看出那猴子已然修炼了道门的心法，想来必是敖瑜给的。

只是，西游一劫的气运之子未受佛门的教导，反而先习得道法，这可真叫人意外。

若叫接引、准提知道，还不知如何气恼呢。

罢了，罢了。

太清圣人颇为无奈地蹙了眉，他低头瞧了半会儿，又伸手拂过小姑娘额间垂落的发丝，莫名愉快地笑了起来。

顺手掐诀遮蔽了天机。

总不能让那两个道门叛徒来找他的小姑娘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