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散

龟灵师姐泡的茶水是常用杭白菊泡的,花瓣洁白如玉,花蕊灿如黄金,色香高雅,味甘性凉。

微黄的花朵一朵朵在滚水里绽放开来,明媚鲜活的一朵一朵绽开来,绽出原本洁白的色泽来,连茶水都带着青青的色泽。

轻轻一低头,便闻得到那股清逸香气。

——我很喜欢……

*

龟灵师姐呀……

敖瑾静静地回忆着,努力记起在金鳌岛上偶尔出现的那张面孔,性情率直,却带着几分平淡如水。

然而只是徒劳,敖瑾站在龟灵圣母身陨的地方,将回溯的影像一点一点看完。

只有她在最后一刻透着隐约的浅淡哀伤的微笑,苍白无力地浮现在敖瑾的脑海中。

午夜梦里隐约听见碧游宫的钟声响了一趟又一趟,总觉得有一道明晃晃的日光堪破了重重梨花叠影,照耀在敖瑾面前。

一个本源有损、又感情淡薄的龙君,平淡如水的日子过得也如那些闲散散仙一样。

若是敖瑾出生在龙凤量劫之前,身为祖龙亲子的他,也当是洪荒数一数二的人物。

而今,只能道一句——可惜了……

少年的光阴过得既快也慢,由于身体原因,也因为对浮华喧嚣的论道、宴会不甚热衷,敖瑾很少在外四处走动。

龟灵圣母对于可以拒绝出席的宴席道会都推了又推,整个截教都知道她一心修炼。

所以,敖瑾能够在金鳌岛见到她的机会,少之又少。

妖族……

虽然在帝俊、太一的统御下,声势浩荡,但是所有远离喧嚣、远离权势中心的大能都在冷眼旁观。

彩云易散琉璃脆。

所谓鲜花着锦,不过是一戳即散的幻影罢了。

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天道赐予他们这般的出身,几乎束缚住他们未来的所有。

纵然不甘,应该也会觉得悲戚吧?

可谁能更改这不公、不平的命数呢?

凯风吹长棘,天天枝叶倾。黄鸟鸣相追,咬咬弄好音。伫立望西河,泣下沾罗缨。

敖瑾是凉薄之人,如今连唯一的感情寄托碧游宫也败落了……

敖瑾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冷情,连自己师姐陨落亦无法慰籍,一滴泪珠也未曾落下。

——远游使心思,游子恋所生。

还记得那年,上清通天抱着懵懵懂懂、尚还年幼的敖瑾,回碧游宫去见他从未谋面的同门。

龟灵师姐就站在那里,察觉到敖瑾的目光后,对这个刚入门的小师弟微微一笑,有些熟悉的安心。

那时的敖瑾压根不知道,后来呀……

向来凉薄淡然的敖瑾跪伏在碧游宫主殿中央设立的神位画像前,对着数不尽的神位画像,为何会流露出那种令人畏惧的哀恸与悲凉。

敖瑾并没有哭,只一味的看着那些画像,一动不动的。

经历了许多事情才明白,人若伤心到了极致未必会有眼泪。

敖瑾咬着下唇,唇上的血腥味道浑然不觉。

只觉得有液体热热的滑到衣襟上,一滴,又一滴,腥热的,落在雪白色的衣袍上像是一朵一朵猩红色的小花,无声而柔软。

伤心么?

也曾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然而如今,伤心过了,也就不伤心了。

只觉得为了这样的蹉跎岁月是不值得的,所余的,不过是对往事的麻木而已。

他身在东海,什么事也做不了,只得将黄庭抄了一遍又一遍,又何曾宽慰一二。

他一笔一笔认真抄录着黄庭,浓稠的乌黑墨汁,仿佛他浓稠的不甘与不屈,悉数写进道法无边的真言里,来平息自己的戾气与仇恨。

多年前,白絮纷纷飞散,恍若暮春时节,独自倚在庭院之中的柳树上,见雪白的柳絮静静飞过,东风卷得均匀,点点绒白,如乱花穿庭,似下着一场轻软的茫茫大雪。

却是这样暖和的时节,春衫透薄,偶尔抬眼,如卷起半帘香雾,人也慵懒随意了。

而到如今,雪花零散似暮春飞絮漫天,却是这样清寒,似韶华白头,叫人满心凄凉。

他总会想起,金鳌岛上,抱着玉简匆匆走过的弟子,一个接一个地朝着原定的方向前进,或两三相伴,彼此谈笑着,眸中星光不灭,依稀见出少年朝气。

永远蓬勃向上,永远肆意张扬。

有一人跑得急些,跌跌撞撞路过他们身旁,下一秒身形一晃,似被什么绊到。

而龟灵师姐指尖一动,将人扶住,只听见她的叹息自那人耳畔拂过:“你啊,下次小心点。”

那弟子郑重谢过,迈着步子匆匆离开,急着回去完成自己的那份功课。

敖瑾如是想着,摊开一张素白无纹饰的信笺,犹豫踌躇着,终于在信笺落下一句曾经见过多次的诗句。

远游使心思,游子恋所生……

*

龟灵师姐,我依旧念着碧游啊。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