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两相无言 各自慌乱
云梦江氏阵营变得异常安静，魏无羡坐在江澄江厌离中间，面无表情的看着水镜，眼眸晦暗，看不清内里的想法。
江澄江厌离沉默不语，江厌离微微垂首，放在膝上的手不断的搅动。江澄心里隐隐升起怒气，想开口打破这诡异的平静，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水镜上说的都是事实。
魏无羡还真说对了一件事，别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写纸上，平白给人话柄！
蓝忘机面覆霜雪，浅色琉璃般的眼睛深深的看着魏无羡。身形动了动，似乎要起身，又好像只是风吹动衣袂，最终依旧如青松般端坐，视线收回，眼眸微垂。玉白指节紧握成拳，安静的放在膝上。
【温惊梦：“老祖寄人篱下，又受江家大恩，总是默默隐忍。也是这样的成长环境让老祖养成了讨好型人格。
讨好型人格有四大表现，一不会拒绝别人的要求，哪怕是无理过分的请求。二过度在意别人的感受，以至于忽略自我的内心需求和情绪渴求。三不愿意轻易表现出自己的负面情绪，甚至一点负面能量都不敢跟身边的人倾诉。四，不愿意麻烦别人，无论大事小事都选择自己硬抗。五喜欢主动道歉。
条条都是魏无羡的行为写照。他听学时聂怀桑恳求他在考场帮他作弊传纸条，魏无羡不愿意，最后还是妥协了，同意了，最后被蓝忘机当场抓住，关了一个月禁闭，罚抄了几百遍家规。”】
“聂怀桑！你的考核就是这么过的！”聂明玦一声怒吼打破了窃窃私语中的表面宁静，聂怀桑惊慌失措，吓得上跳下窜。
“大哥大哥，我是自己考过的，真的，大哥你相信我，三哥救我——”
聂怀桑抱头尖叫着朝金光瑶冲去，眼看就要躲到金光瑶身后的安全地，脚下突然一拌摔了个大马趴，聂明玦两步撵上来抓鸡仔似的揪着聂怀桑的后领子将人提溜起来。
“还敢跑？今天谁都救不了你！”
“大哥饶命，我错了，啊——大哥轻点，痛痛痛，啊——”
数千人现场近距离观赏到了看到赤锋尊教弟这一不净世名景，大饱眼福，相当满足。
鬼哭狼嚎中，蓝忘机案底下捏诀的手优雅放回膝上，端的是轩然霞举，深藏功与名。
【温惊梦：“和江晚吟有了矛盾，回回都是老祖先低头道歉，伏低做小百般赔罪。无论三毒圣手如何恶语相向，虞夫人如何谩骂不休，老祖永远都是笑嘻嘻没心没肺，反过来宽慰三毒圣手。
他失去金丹，无法御剑，修习鬼道，心神受扰，他受到外界流言蜚语，他被人斥责离经叛道没规矩没家教，却从不曾跟人诉苦发泄，一直用微笑掩饰自己的悲伤失落，反过来安慰三毒圣手和他的师姐，永远都是潇洒豁达，狂傲不羁。只在孤寂无人的深夜寄情笛声，醉情酒觞。”】
草你爹！你要真这么闲就去抄蓝氏家规！研究他做什么？
果然这些东西就不该落在纸上！
被人深度剖析内里的魏无羡暗骂，下定决心回去就把手札烧了！
他宁愿被人造谣风流不检点断袖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分析的彻彻底底，像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扒光了，自己所有的脆弱敏感拼命维护隐藏的一切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中！这感觉，真他爹的难受！！！
江澄有些僵硬的坐在原地，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天上的水镜，余光却往右侧瞟，密切关注着魏无羡的一举一动。魏无羡额前两侧刘海垂下，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看不清上面的表情，透过发丝形状优美的瑞凤眼变得模糊，看见内里的情绪。他微微垂眸，不再看天上的水镜，眼睛的聚焦点不知落在何处。
【温惊梦：“温情温宁的恩情是魏无羡一人去还，二人决裂的恶名是魏无羡一人承担，乱葬岗万鬼噬身都要让三毒圣手得利，用自己的死做三毒圣手的踏脚石。就连后来，观音庙中金丹事件大白，都还是老祖流着泪向三毒圣手道歉，一句句的说着对不起。在三毒圣手说出那句诛心之语后，老祖痛彻心扉，悲痛欲绝只余，第一件事居然还是道歉！如此软性妥协，谁能想像这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夷陵老祖做出来的事呢？”】
就是嘛？这么委曲求全的一个人，说的是魏无羡吗？
听到魏无羡用自己的死做自己的踏脚石，江澄终于忍不住了，他转身，手犹豫了一瞬，最后坚定的落在魏无羡肩上，将他扳过来跟自己面对面。身后的江策江渚江静非常有眼力见的在二人周围布下隔音隔影的结界。
江澄直视着魏无羡闪过不知所措的凤眸，红着眼睛，声音微微颤抖，“魏无羡，我不需要你做这么多，什么恩情恶名流言蜚语不需要你逞强一个人背着！你说过，我们是云梦双杰，无论什么事情我们都应该一起承担。有谁骂你嚼舌根，你告诉我，我抽死他，我帮你打他教训他！
你哪里难受，心里不舒服，难过伤心，你跟我说，别自己憋着。不想笑就不要笑，开心就笑，难过就哭，你用不着强颜欢笑委曲求全。什么都不说，一声不吭就去做，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意识到自己情绪太激动，声音有点大，江澄连忙压低声音，“你知道我的，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脾气…也大，总是要你让着，以后我要是太过分了，让你不高兴，你直接说，我……我尽量改。”
看着江澄纠结中带着不好意思的神情，算得上温柔轻哄的声音，魏无羡突然笑了出来，眼里的晦暗戾气漠然全都散去，带上了点点笑意，嘴角扬起，拇指揩去对方眼角的泪，“算了，哄了你这么多年，你什么脾气我比你还清楚，要你改是不可能的。我委屈委屈，继续哄，反正，你也不会像虞夫人一样用紫电抽我让我跪祠堂。”
江澄一把握住魏无羡的手，眼睛红彤彤的含着泪一眨不眨的看着魏无羡，“我绝对不会用紫电抽你，不会让你罚跪，不会骂你，更不会赶你。”
魏无羡眼睛微湿，眼睛像是盈满星辰的湖泊，璀璨明亮，湖泊里映着江澄的脸，魏无羡将另一只手覆盖在江澄握着他的手的手上，“我信你。我们是云梦双杰，我一辈子都会扶持你，就像你爹和我爹。”
“嗯！”
江澄重重点头。
虹光流转如同倒扣过来的巨大的碗般的结界外，雨停了。运转法阵的弟子停止灵力供应，结界渐渐透明，最后显示，雾蒙蒙云沉沉的天空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众人眼中。
云梦江氏阵营，泛着紫色灵息的蔽影结界也被解除。
江澄和魏无羡刚从结界里出来，就听见水镜上说：
【温惊梦：“老祖献舍重生见到三毒圣手的第一面就是杀了喂狗的威胁，第二面就结结实实被三毒圣手一鞭子抽飞三米远！第三次见面二话不说直接挥鞭子，抽的老祖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就这情况，老祖最后离开莲花坞多正常啊！毕竟老祖只是有讨好型人格，还是有针对性的那种，又不是受虐狂。”】
瞬间，江厌离魏无羡温宁朝江澄投去谴责的目光，连温情和江澄收的三个亲传弟子都不认同的看着江澄。
统共就见了三面，次次不是喂狗威胁就是抽鞭子，谁受得了？
江澄：……
他冤枉啊！
他也不知道后来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江厌离秀眉微蹙，“阿澄，你怎么能这样对阿羡呢？”
“就是。”魏无羡撇了他一眼，“刚刚还说永远都不会打我，结果后来每次见面第一件事就是抽我。”
江澄简直百口莫辩，“我我……你也说了是以后，再说了那时水镜里说的我，我现在又没……”江澄眼神飘忽，底气不足。
旁边的温宁鼓起勇气，磕磕巴巴道：“江，江宗主，你别，别这样对魏公子。魏公子，魏公子他人很好的。”
温情将温宁扯到自己身后，瞪了他一眼，见他还想说话，一针封住他的哑穴。
自己都自身难保插主家的嘴做什么？
没见江晚吟看都懒得看她们一眼吗？
魏无羡如今不需要他帮忙说话，他现在跟江晚吟的感情好着呢！
【温惊梦：“所有的夷陵老祖相关史册人物传记就记载老祖少时跟三毒圣手感情极好，生性桀骜不羁，潇洒自由。作为云梦江氏的大弟子，深得师弟们爱戴，最常做的就是带着师弟们划船摸鱼，漫山遍野的胡闹。然后就是被虞夫人责罚，每每三毒圣手都会一同受罚。
也就是说，后来老祖彻底融入了云梦江氏，他的言行举止中也没有对虞夫人的恐惧的敬畏，反而更多的是挑衅。他会故意跟虞夫人顶嘴，会在所有弟子乃至三毒圣手都噤声不语的时候反驳虞夫人的话。
也是因为这些举动，三毒圣手江厌离乃至所有人都觉得老祖天不怕地不怕，除了狗，没有任何阴影，其实不然。我翻遍了老祖的事迹，发现了老祖有一个特别矛盾的行为——挑衅。
老祖特别喜欢挑衅，尤其是身份上和他平等或者比他高一级的，比如虞夫人，比如温晁，比如蓝忘机，比如金子轩，比如一生之敌蓝启仁。”】
被点名的蓝启仁放下茶盏，来了兴趣。
蓝忘机也凝神细听。
江澄戳了戳魏无羡，“就是，你做什么这么喜欢作死到处得罪人？”
魏无羡勾唇一笑，漫不经心道：“无聊呗，就是看不惯他们那副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着江澄挑眉道，“你不觉得温晁蓝老头金子轩的模样很欠揍吗？蓝湛以前也是，自以为是，傲世轻物，我就要把他们高傲的模样打破，不然心里就不舒服。”
江澄皱眉，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就听见。
【温惊梦：“这其实就是虞夫人带给魏无羡的阴影。我们要知道，莲花坞里的人除了虞夫人外都是拿老祖当家人，江枫眠会和三毒圣手师姐老祖说我们是一家人，师姐对老祖说你和阿澄一样是我弟弟，三毒圣手对老祖说我们是兄弟。他们也是如口中所说将老祖当成家人爱护友睦。
但虞夫人，千百年如一日的痛斥老祖是家仆，说老祖跟三毒圣手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会让三毒圣手少和老祖一起玩，会在餐桌上，在校场上，在所有人弟子面前强调老祖不过是家仆，三毒圣手是少主。而在虞夫人的这些话，从来没人反驳过，哪怕一次。
江叔叔没有，师姐没有，三毒圣手也没有。
江叔叔不反驳，从他的日记里可以知道，他是不想当着孩子弟子的面反驳妻子给妻子难堪，也是不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吵起来，那样太难看了。他私底下也跟妻子说过不要这样针对老祖，自己跟藏色真的什么都没有。可惜，虞夫人不信。非但不信，虞夫人还认为丈夫对一个外来小孩这么好，说不定就是旧情难忘，搞不好那天昏了头，把宗主的位置都传给老祖。”】
所有人都听得聚精会神，这种大家族内部鸡毛他们真的很爱听。
云梦江氏大多弟子也是自觉不好夹杂着难耐的好奇，他们加入云梦江氏没几年，对于江家往事还真不了解。
江澄江厌离魏无羡脸上都不太好看，一来死者为大，长辈生前有多少不好都随着逝去湮没，不该拿出来说道。二来，当事者就在这，听着家人怎么看待自己对待自己的那种感觉真的很难言。尤其是还不全是好的，还有坏的，就更难言了。
什么东西都由里到外撕开，剥皮见骨，没有半点秘密，这对兄弟感情姐弟关系是一种挑战。
三个人都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脚趾抓地，眼光不敢偏向身侧。不约而同的正襟危坐，专心的看着水镜。
【“加上江叔叔的性格怎么说呢，有些温吞，对，就是温吞。他是温和不爱争执的人，总的来说很佛系，并且喜欢逃避，拒绝直面骨感现实，所以很多事不愿细究，不想细说。因此对于受了委屈的老祖他永远只有一个处理方式，让老祖多担待，然后从其他方面加倍的对老祖好。
三毒圣手和师姐不说话就更简单了，他们是小辈，不可能顶撞母亲，只能事后安慰老祖，而且他们也不知从何反驳，因为虞夫人所说有理有据。他们对于魏无羡，师姐看不出什么来，因为师姐不爱写日记，实在找不到相关心理活动想法。主要是三毒圣手对老祖的定位的，也是比较模糊的。
比如他会说自己当了家主，魏无羡就当自己的下属，一辈子扶持自己。这里三毒圣手对老祖的定位就是下属了，属于主仆关系范畴。但是，当老祖为了救一个小家族的外门弟子而受伤时，三毒圣手又为他不值，说那名姑娘不过是个家仆，怎值他舍身相救？
当老祖笑着说自己也是家仆时，三毒圣手会下意识的反驳谁家家仆会跟主人同室而寝，同床而食，喝主人亲手煲的汤，让主人给剥莲子？
从这里就能看出，三毒圣手是真的将老祖当成和自己一样的世家公子，同等对待。”】
闻言，魏无羡歪倒在江厌离身上，抱着江厌离的胳膊软绵绵的撒娇，“师姐，我想喝莲藕排骨汤。”
江厌离温柔的捏了捏魏无羡的脸，宠溺笑道：“好，待会回去就给你煲。”
“阿姐，怎么就给他煲？我也要。”江澄抗议。
江厌离腾出一只手摸摸江澄的头，温柔道：“好，阿澄也有，我煲一大锅，保管够吃。”
魏无羡踢了下江澄的腿，“快给本公子剥莲子，本公子心情好，赏你几块排骨。”
江澄扬起袖子抽魏无羡腿上，“你自己没手吗？排骨全是我的，你一块也没有。”
魏无羡歪倒枕着江厌离的腿，吊儿郎当道：“别人剥的莲子更好吃，更甜，更香。”
“我看是你懒！”
江澄嘴上训斥，手上却的掏出一个莲蓬，老实的给某人剥莲子。
“魏公子，我，剥好了，还没吃，给你。”温宁将一小碟白胖胖去了青色外壳的莲子递到魏无羡面前。
魏无羡连忙起身，接过那碟莲子，笑道：“多谢，你也吃，别光给我剥。我跟江澄说笑呢。”
“不，不客气。”温宁开心道，有些雀跃，有些羞涩。
魏无羡道完谢，又继续靠着师姐，开心的吃起了莲子。
江澄见魏无羡吃莲子的模样，莫名不爽，将手中剥到一半的莲蓬啪的扔案上，抓起青瓷莲花小碟中剥好的六粒莲子一把送进口中。
却不知是哪颗莲子熟过了头，莲心苦涩，混着其他清甜鲜嫩的莲子炸在口中，江澄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眉头皱成一团，然后狠狠瞪了眼魏无羡。
——都怪魏无羡！要不是他说要吃莲子，他能被苦到吗？
姑苏蓝氏阵营。
蓝忘机静静的看着案几上满满一碟白胖胖的莲子。好一会，修长指尖捏起一粒送进口中。牙齿轻轻一咬，清甜的滋味在口中炸开，莫名带着微微的苦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