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39)
在赤水待了一段时间之后,阿聆又回了清水镇。
涂山璟和玟小六的关系依旧那样,他们和玱玹的关系也依旧奇奇怪怪的。
这时候已经到了冬天,而玟小六的伤完全好了。
阿聆再拜访,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只有一点。
桑甜儿这些日子跟着玟小六十分认真地学医,每日的生活忙忙碌碌,她和串子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桑甜儿嫁给串子后,很忌讳和以前有关系的东西,刻意地回避,可现在偶尔她会无意识地边研磨药草,边哼唱着以前学会的歌谣。
以前,桑甜儿总是什么都顺着串子,可现在有时候串子干活慢了,她也会大声催促,桑甜儿越来越像是回春堂的女主人了。
阿聆看了看桑甜儿,又看向玟小六。
他正笑眯眯地看着桑甜儿艰辛又努力地去抓取一点点微薄的幸福,就如看着种子在严寒荒芜的土地上努力发芽吐蕊,生命的坚韧让旁观者都会感受到力量。
阿聆默了默,并不多说什么。
她同玟小六告辞。
傍晚,飘起了小雪。
阿聆难得起了兴致,坐在窗前看雪。
赤水丰隆凑过来抱住她,陪着她一起看。
两个人就这样看了一会儿,阿聆便仰头看他,若有所思地询问:“丰隆你觉得…六哥和西炎玱玹是什么关系?”
他们?
阿聆问得认真,赤水丰隆便也认认真真思索了一番。
他听阿聆说过那天的场景,知道玟小六原本想要帮相柳杀了西炎玱玹,后来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要救对方,还惹怒了相柳。
当然,他也知道玟小六的说辞。
只要对方没有要求阿聆保密的,阿聆从不避讳直接说给赤水丰隆听。
赤水丰隆听着其实挺奇怪的。
同样,他也不能理解这种逻辑…但是玟小六态度的转变,必然是有原因的。
“我想不出来他们是什么关系,”赤水丰隆想了一会儿,实话实说:“但是不难猜出…西炎玱玹,是玟小六的故人。”
“按阿聆的说法,他不是那种畏惧权贵的人…所以,绝不可能只是因为西炎玱玹的身份才救对方。”
阿聆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赤水丰隆摸了摸阿聆的手,不冷,但还是把她的手握住塞进披风里,而后有点好奇地询问:“阿聆对他们的关系很好奇?”
“…算是吧。”
阿聆想了想,没有否认,只是开口:“我只是觉得…西炎玱玹…是你们的转机。”
转机?
赤水丰隆怔了怔:“阿聆说的转机是…”
“三方鼎立的局面已经被打破很久了…西炎,是不可能放任中原各大氏族如此的。”阿聆看着赤水丰隆,一字一顿认真地开口:“丰隆,你们该早早考虑好后路。”
“西炎玱玹…是一个突破口。”
西炎玱玹…是突破口么?
赤水丰隆不知道对方哪里入了阿聆的眼,但阿聆说的话,他都会放在心上,认真考虑。
所以…
“阿聆为我着想,我很高兴。”
他弯了弯眉眼,抱紧阿聆,语气认真道:“你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西炎玱玹那里,他自然也会留意。
另一边,回春堂。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老木烫了热酒,吆喝着玟小六和串子陪他喝酒,这个时候,玟小六却想起了另一个人的喝酒邀约,望着雪花发呆。
桑甜儿提着灯笼从外面进来,一边跺脚上的雪,一边把灯笼递给了串子。
串子正要吹灭灯笼,玟小六却突然伸手拿了过去,也不戴遮雪的箬笠,提着灯笼就出了屋子。
老木叫:“你不喝酒了?”
玟小六头未回,只是挥了挥手。
冒着小雪,走过长街,玟小六到了酒铺子前,突然又犹豫了。
提着灯笼,在门前静静站了一会儿,他转身往回走。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坐一下呢?”玱玹站在门口,看着玟小六的背影。
玟小六慢慢地回身,笑着说:“我看没有灯光,以为你们不在家。”
玱玹只是一笑,并不打算戳破小六的谎言。
玟小六随在他的身后,穿过前堂,进了后面的院子。也不知道对方从哪里移了一株梅树,此时正在吐蕊,暗香盈满整个庭院。
玱玹看玟小六打量梅树,主动解释:“阿念要看,栽给她看着玩的。”
玟小六只说:“你可真疼妹子。”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说这句话——然而当年只是打趣的话,现如今说起来却是百般滋味。
两人坐在暖榻上,玱玹摆了五六碟小菜,点了红泥小火炉,在炉子上煮起了酒。
门和窗都大开着,雪花、梅花都尽收眼底,倒是别有情趣。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喝酒。一个是戒心未消,懒得敷衍;一个却是忍着心酸,无语可言。
这是酒铺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酒。酒像水一般灌下去,玟小六渐渐地有了几分醉意,笑问:“阿念怎么会允许我在这里坐着喝酒?”
玱玹狡黠地笑,“她酒量非常浅,一杯就倒,现在估计正在做美梦。”
玟小六说:“我看你们是神族,又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为什么要跑到清水镇来受罪呢?”
玱玹道:“我以为你知道原因。”
“杀相柳吗?”玟小六摇摇头,“你们这样的人杀人根本无须自己动手。”
玱玹只微笑不语,玟小六端着酒杯,和他轻碰了一下,“说说呗!”
“真正的原因说出来也许没有人相信。”
“我相信。”
“那…好吧!告诉你!我的酿酒技艺是和师父学的,有一次师父难得地喝醉了,他给我讲了一个他年少时的故事。”
“他说那时他还不是家族的族长,他以普通人的身份去大荒游历,在一个小镇子上打铁为生,家长里短地生活着。有一日,一个少年找他打铁,哄着他干活,承诺的美酒却原来是最劣的酒,从此他就结识了一生中唯一的朋友。”
“我牢牢记住了这个故事,小时候常常想着将来我也要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也许,我也能碰到一个倾心相交的朋友。”玱玹讲完,看着玟小六,“你相信我的话吗?”
“相信!”
“为什么?不觉得这理由很荒谬吗?”
“我能感觉到你说的是实话。”
玱玹叹息,“可我并不是师父,我虽然在卖酒,却并未真正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玟小六笑着安慰,“各有各的际遇,你也见识了很多。”
玱玹自嘲地笑,“是啊,师父可没被人种下蛊。”
玟小六手撑着头笑,“那你得谢谢我。”
玱玹却问:“为什么救我?”
玟小六端着酒碗,不满地说:“我还没醉呢!套话也太早了!”
玱玹笑着说:“那我等你醉了,再问吧。”
玟小六摇摇手指,“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玟小六连喝了三杯酒,“因为…我要睡了。”趴在案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玱玹摇摇他,“你酒量倒不错!”去关了门窗,觉得头重脚轻,索性也连着喝了几杯酒,躺在榻上睡了过去。
半夜里,醒来时,玟小六已走,只剩榻上的冷菜残酒,玱玹哑然失笑。
阿聆发现最近玟小六和玱玹走的很近。
上次雪夜,她和赤水丰隆散步时就看见了玟小六在玱玹的酒馆前站了一会儿,要走的时候却被人带了进去。
这一次,不是玟小六找玱玹,而是玱玹提着酒来寻他了。
阿聆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她此刻正在回春堂。
见到阿聆,玱玹似乎有点意外。
他对阿聆不算熟悉,毕竟他来清水镇的时候,阿聆已经离开了——就算是如今回来住了一段时间,他们也不过碰过几次面而已。
仅限于碰面。
玱玹只知道对方似乎和玟小六,涂山璟的关系都挺好的,也只知道她的名字,其他的,便都不知道了。
上一次他去杀相柳,阿聆也没有露面,所以他对阿聆没什么印象。
玟小六见是玱玹,愣了一下后,请他进去。
“轩哥这…”玟小六看了看阿聆,又看了看玱玹,有点为难:“…你们应该还没有正式认识过吧?这位是阿聆姑娘。”
他又和阿聆开口:“阿聆姑娘,这位是轩。”
阿聆和玱玹见了礼,而后前者站了起来:“六哥既然和轩公子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这…阿聆姑娘,实在抱歉。”
玟小六眸中满是歉意地看着阿聆:“我没想到…”
“是我的错,不请自来了。”玱玹也向她道歉:“我同小六也没什么事…阿聆姑娘若是有事,我下次再来便是。”
这话是假的。
玱玹这次会来本来就是心血来潮,若是这次离开了,他自然不会再想来了。
阿聆摇摇头,嗓音淡然:“无妨,轩公子和六哥聊便是。”
她说完,就离开了。
阿聆离开了,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他干巴巴地招呼玱玹坐下。
玟小六家里可没什么像样的酒具,都是用碗喝。
他拿了两个碗,把平常吃的鸭脖子、鸡爪子弄了些,就算有了下酒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