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128)
沈芷衣攥紧了拳，心中有些发冷。
但是不管她再怎么害怕，也终归是要见沈归楹的。
正如沈归楹，也要见她一样。
抵达雁门关外，沈归楹便抱着锦盒下了马车。
谢危下意识伸手，却只碰着了她的衣角。
锦缎袖袍滑如流风，在他指尖留下些许凉意。
再抬眼，车帘已经晃晃悠悠地落下了。
谢危无声地敛了眸。
沈归楹毕竟是果决的性子，即便是心底再怎么彷徨，行动上也绝不会让自己做一个当断不断的懦夫。
此时此刻，关城内外，所有兵士早已列阵，城墙上下，盔甲整齐，一张张面容之上或许还带着血迹未干的伤痕。
可无论他们是青年还是少壮，无不朝着西北荒野的方向而立！
也不知是谁先远远看见了这一道蜿蜒如长龙的队伍，还有队伍前往的帅旗，顿时高声大叫起来：“燕将军的帅旗，是燕将军的帅旗！长公主回来了，长公主殿下回来了——”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沈芷衣浑身一震。
那一瞬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心情。
然后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少女熟悉的眉眼映入眼帘。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沈归楹终于露出一个笑来，而后率先开口：“阿姐…”
“我来接你回家。”
这话一出，不论什么迟疑，不论什么害怕，其他种种思绪，沈芷衣都想不起来了。
她只知道…
楹楹，要接她回家。
“殿下！”
沈芷衣心口震动间，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是姜雪宁。
沈归楹抱着锦盒，侧过身子，也让沈芷衣的视线接触到来人。
刮面风寒，姜雪宁跟感知不到似的，径直从城楼下无数伫立的将士阵中跑过去。
周遭人不免都用吃惊的目光望着她。
她却还一路穿过了大开的城门，朝着那渐渐向雁门关而来的队伍而去，朝着队伍中那最特殊的车架而去，仍旧大声喊：“殿下——”
这声殿下，唤的也不知道是沈芷衣，还是沈归楹。
又或者，两个人都是。
姜雪宁终于来到车驾前，本是脚步急促，可真的近了时，抬眼望见立在车辕上的沈芷衣，还有车架之下的沈归楹，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一种骤来的怆然，忽然将她击中。
她脚步停住，明艳的眸底也闪烁了泪光。
然而下一刻，偏又带着点固执地弯唇。
她想到前世被迎回来的棺椁。
她想到前世不知结局的沈归楹。
这一刻，她们姐妹二人都站在她的面前，全须全尾，平平安安。
在朝阳铺满的光辉里，在边塞疾吹的烈风中，姜雪宁在车辕下屈膝半跪，凝望着伫立的公主，明媚地笑起来：“殿下，您的故土，故国，还有故都。”
沈归楹无声弯唇，将锦盒递给姜雪宁。
对方便将锦盒高高捧起。
待得他日，燕临率大乾铁蹄踏破雁门。
带着这抔故土，来迎我——
还于故国，归于故都！
沈芷衣都快忘了，自己为了骗她们安心，还曾许下过这般的豪言壮语，与她们有过这样的承诺约定…
可谁都未当做玩笑。
含在眼底已久的泪，终是在从她手中接过来打开那只锦盒的时候，滚落下来。
她终于…回家了。
关外旷野无垠。
雁门关内外大军如潮，却都在这一刻伏身，向着车驾上那一位他们并不大能看清的美丽公主拜倒，齐声高呼：“恭迎长公主殿下还朝！”
那声音汇作了浪潮，卷入高空。
又化作洪涛，在人耳边震响。
风声猎猎，旌旗弥望，在苍茫的边塞昭彰。
谢居安却坐在马车上，帘子卷起，只能看见他的身影，却一动未动。
他像是一座耸峙的山岳峭壁，不因人间的悲喜而改，只这样冷冰冰地俯视离合的尘世，然后勾出一抹带着些淡淡戾气的笑。
沈芷衣的目光越过虚空，不期然地落到了那里，竟然正与他远目而来的视线撞上。
是旧日那位奉宸殿讲学的先生。
然而这一刻，她心中竟未生出多少久违的亲切与熟稔，只有一股冰沁沁的寒意浸入骨髓，同时升起的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莫大讽刺与悲哀。
她到底是在宫里长大的，并非是毫无心计，也并非真的蠢笨。
她想，真相或许比她想的还要残酷。
而接下来，她必然会面对此生最纠结的选择。
沈归楹一行人带着沈芷衣回了将军府。
虽然这一路上，沈芷衣经过过此处，但她对于这座距离雁门关最近的城池还是不熟悉。
可是再怎么不熟悉，她也还是觉得很亲切。
她不断看着外面的情景。
不论是沈归楹还是姜雪宁，谁都没有打扰她。
沈归楹沉默了一路。
姜雪宁从激动中回过神来，很快便也想到了某种糟糕的可能。
她不由得抬眸看向沈归楹。
少女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姜雪宁对于接下来的情况，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毕竟…
她感觉掌心都开始出汗了。
到了府邸，谢危和燕临倒也没有打扰她们，姜雪宁也没打扰姐妹俩，主动告辞了。
然后，就只剩下沈归楹和沈芷衣了。
“阿姐。”
沈归楹看着沈芷衣，注意到她有些躲闪的视线，眉眼不由得弯了弯：“虽然我觉得你应该先好好休息…但我觉得，你应该更想和我谈谈吧？”
“谈谈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大乾与大月的战争为何会被打响，谈谈…京师的情况。”
沈归楹都这么说了，沈芷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好。”
她的声音很轻：“楹楹，我们去谈谈吧。”
沈归楹既然决定好了，便也不搞那些弯弯绕绕了。
她先是简单解释了一下沈芷衣能在这里见到她，还有谢危燕临，姜雪宁的原因，又不等沈芷衣问什么，干脆利落道：
“阿姐知道，沈琅不会同意。”
“他之所以同意，不追究，是因为…”
她微笑看着沈芷衣，一字一顿道：“…沈琅，被我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