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107)

压着那根弦的手指,静止不动。

然后慢慢放开了。

谢危过了一会儿才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周岐黄这才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来。

谢危却在他走后,静坐了良久。

有一种心绪顺着指尖爬上来。

他头回这样清楚地意识到它,像一滴水打乱了他,却若有若无地游移,漂浮,难以捕捉触摸,分明微小若尘埃,却总使人为之牵扯心怀。

白瓷缸里养了几只金鱼,也跟被这空寂影响了似的,静静地停住不动。

谢危轻轻伸手,想朝琴弦搭去,可手指才一抬,又慢慢收了回来,只是看着那琴弦。

这边,沈归楹正在问小宝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小宝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姑娘,大家都叫我小宝。”

小宝…

沈归楹看了看小少年的身形外貌,对这个名字倒也不算意外,所以点了点头,轻声唤他:“小宝。”

小宝:“…”

这个叫法没问题,大家也都是这么叫他的,但是姑娘叫起来…

小少年有点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根。

他脸颊上泛起一点红,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轻声应到:“…嗯。”

“姑娘,”他压了压情绪,忽略自己莫名生出的一点不好意思,一本正经地询问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的么?”

“也不算吩咐,”沈归楹摇摇头,轻声道:“我只是有些事情要问而已。”

“比如…畔柳和宁二姑娘呢?”

这两人在哪儿,小宝自然是知道的。

畔柳是暗卫,这会儿,想必是隐藏在暗处了。

至于姜雪宁…小宝退了出去,然后帮她把人给叫过来了。

“…姑娘。”

知道沈归楹醒了,姜雪宁立刻松了一口气,她跟着小宝进了门,一见到少女便立刻开了口:“你醒了。”

“宁二姑娘。”

唇角弯了弯,沈归楹看了眼姜雪宁,而后又看向小宝。

小宝立刻明白了,转身退了出去。

“公主。”

眼下没了旁人,姜雪宁便也不跟着那些人唤沈归楹“姑娘”了,凑近过去小声地开口:“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

沈归楹轻声开口:“倒是你,这一遭,没出什么问题吧?”

姜雪宁自然摇摇头:

“殿下放心,没事。”

沈归楹点点头,也不过多询问,只是转移话题道:“京中情况如何?”

“京中情况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姜雪宁想了想,而后道:“臣女来时,还算风平浪静…临孜王也已经照常大婚…只是…臣女瞧着,薛姝似乎看出了什么不对。”

“而且…薛家父女…关系似乎破冰了。”

这些消息,自然是宫中的郑保,自己剑书等人告诉姜雪宁的。

早前因着薛姝断尾求生,成了沈琅妃嫔一事,薛太后和薛远与她都生疏了起来——然而待到谢危和沈归楹离京,他们二人似乎又和缓了不少。

…估计又达成什么共识了。

但不管是什么共识,总归对他们而言都不算有利。

“我知道了。”

姜雪宁这话一出,沈归楹不由得沉默了一瞬,而后点点头语气平静道:“…他们合作于我们而言不算好事,但如今我们人已经到了这里,京城那里…也是鞭长莫及,只能希望之前的部署,不会出太大的问题了。”

姜雪宁点点头,表示赞同。

沈归楹也没再多问什么,只是抬眸,看向窗外。

姜雪宁好奇:“公主在看什么?”

看什么?

沈归楹弯了唇角,笑起来:“…在看…北地的春日来的真晚。”

“但是…”

“终归,是会来的。”

姜雪宁听懂了这话,也笑起来:“殿下说的没错。”

“春日…总是会来的。”

沈归楹没有再说话。

她不说话,姜雪宁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坐在床边看着她。

只是…

好一会儿,姜雪宁才试探性地开口询问:“…殿下…难道就没有其他的事情,要问臣女吗?”

其他的事情…

沈归楹眨了眨眼:“…问什么?”

姜雪宁:“…”

这算是她要殿下问,还是殿下自己问?

她一时无言,而后摸了摸鼻翼无奈地开口:“…比如…殿下就不好奇,臣女把刀琴派去哪儿了,去干什么了么?”

刀琴?

沈归楹语气无辜:“不好奇。”

姜雪宁:“…”

殿下怎么一点都不给她面子?

就不能装作自己很好奇么?

“他不是我的人,”见姜雪宁吃瘪,沈归楹眉眼间不由得染了点笑意,轻声开口:“我对他的去处,并不是很在意。”

“不过…你既然这么问,想必是要同我说了?”

“那…刀琴去哪儿了?”

姜雪宁:“…”

总感觉殿下是在故意逗她。

宁二姑娘心里憋了一口气,但再怎么说,沈归楹之前给她的阴影还是存在的,所以她也不敢再对方面前太过于放肆,便闷闷道:“臣女把人派去保护芳吟了。”

“她一个人在京中,臣女总是不太放心的。”

芳吟…

沈归楹没有过多思考,便想起了这个人:“是你之前在清远伯府救的那位尤小姐?”

姜雪宁有点惊讶地看着她:

“殿下还记得芳吟?”

“宁二姑娘的事情,我总是上心的。”沈归楹不置可否:“…你们二人的关系很不错,所以我对她难免有几分印象。”

“况且,你与她,来往也挺多的。”

她的事情…殿下有什么好上心的?

姜雪宁觉得这话似乎…有点怪怪的?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她觉得殿下还是多关注关注其他人吧…不用对她的事情那么上心。

真的。

当然,她这么想,不说沈归楹不知道,就算知晓了,也是不可能答应的。

之所以对姜雪宁的事情上心,一是因为她有趣,而是因为她重要——毕竟她的“重生”,沈归楹还是很在意的。

一个她,一个张遮,她都很关注。

至于谢危…她在意的是他的智谋;燕临,她在意的是勇毅侯府背后代表的兵权。

“殿下,”姜雪宁心里想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面上却是丝毫不敢显露,继续小声询问道:“如今我们已经到了这里…不知道殿下和先生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问完这个,她又想到什么,立刻补充道:“臣女并非是催促殿下…一切自然还是以你们的身体为重,待修养好了…”

“我没有多想。”

沈归楹觉得她这幅样子实在是有意思,不由得弯了弯唇角笑道:“宁二姑娘,你不必如此惊恐。”

姜雪宁:“…”

这不是…习惯了嘛。

她如今虽然胆大了不少,但本质上还是那个怂蛋,不敢在沈归楹还有谢危面前太过于放肆——她对他们二人的恐惧,甚至远胜过皇权。

“具体的打算,待我去找过谢危,再来告知宁二姑娘吧。”

姜雪宁不语,沈归楹也不在意,她起了身,笑眯眯地看着姜雪宁道:“或者,宁二姑娘想同我一起去和先生聊聊?”

姜雪宁毫不犹豫地摇头:“不用了!”

她干笑道:“臣女还是等殿下和先生聊完吧…臣女不着急,不着急的。”

沈归楹似是有些失望:“那好吧。”

然后她便去寻谢危了。

小宝带的路。

谢危也不知道自己盯了多久的琴弦。

直到外头传来了动静。

是剑书恭恭敬敬的声音:“…姑娘。”

然后少女和缓的,轻柔的声音响起:“我要见先生,他醒了吧?”

鱼缸里的鱼一下游了开。

漂亮的鱼尾巴摆动,溅起一些水花。

谢危手指轻轻颤了下,心绪里游丝似浮动的那粒微尘,就这样落了下来,抿了一下唇,笑意却还是浮起来几分,透过窗纸的日光映入他眼底,剔透得像是琉璃。

沈归楹推开了门。

谢危好整以暇地转过头来。

少女这近乎“破门而入”的举动,他没有半点生气和不满,修狭的眉眼在温和的天光下舒展开,只闲闲地笑问:“公主来了?”

沈归楹上上下下将谢危打量了一遍,而后语气淡淡道:

“我以为,先生该是等着我来才是。”

谢危眉梢轻轻一挑,唇边笑意深了些许,照旧那不温不火模样,轻声道:“公主怎么知晓,臣…一直在等你?”

沈归楹懒得同他废话,面色淡淡地径直问:“那日你带的是五石散?”

谢危注视着她:“你不已经问过大夫了吗?”

沈归楹沉默一瞬,而后道:“所以是真的?”

此地已经算是北地,纵然出了太阳,也还是冻人得很。她出来时穿了厚厚的锦衣,披了柔软的斗篷,整个人都像是被裹起来了似的。只是面容消瘦,更显得身形单薄。

说话时,脸颊都因为怒意而沾上几分薄红,额头鼻尖却因为虚弱而渗出几分细汗。

他真怕她站不稳倒下去。

谢危放软了声音,轻轻一指搁琴的方几对面,道:“公主坐下说吧。”

沈归楹也不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毕竟她人才醒,身体发虚,便也不计较那些,听了他这话,直接抬步走过去坐了下来。

她坐下来之后,便抬起眸,看向谢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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