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105)
这是一个带着血腥气的戾吻。
咬破了她的唇瓣,卷着那一股鲜血的腥甜深入,逼迫着她的舌尖,带着一种释放的极端,让她喘不过气来,近乎窒息。
沈归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想要推开谢危,可青年紧紧地圈着她,她根本就动弹不了。
黑暗里她胸腔起伏,而他居高临下地压制着她,俯视着她。
谢危的大拇指,用力地擦过她破损的唇角,直到看见她眼底露出些微的痛色,才慢慢收了力,问她:“公主,臣不明白,只有臣可以读懂你…”
“那么…”
“你为什么…不能喜欢臣呢?”
沙哑的嗓音,像是春日里的飘絮。
可落入沈归楹耳中,却激起她阵阵战栗。
她之前不是没有察觉到,在这副圣人躯壳下,深藏了不知多少年的朽败和阴暗,那种逼仄的隐忍,病态的偏执…
可从没有哪一次,比如今更加强烈。
谢危将她抵在岩壁上,紧贴着一片冰冷。
温热的唇却顺着耳廓,落到颈侧。
他另一只手掌,悄然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低哑的声音凑在她耳边道:“公主知不知道,臣现在…最想要做什么?”
沈归楹指尖发着颤,但她的脸色却依旧是冷静的。
下一瞬,她的手指收紧。
簪子划破了谢危的手掌,疼痛令青年沉默了下来。
他无声地看着沈归楹。
少女却只是毫不畏惧地抬眸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先生…如今可清醒过来了?”
谢危沉默。
“若还是没有清醒过来的话…”沈归楹的眸光有点冷:“…那我不介意,再让先生清醒清醒。”
青年静静盯了她半晌。
而后,无声叹息。
…看这样,是冷静下来了。
沈归楹松了一口气,而后一字一顿语气认真道:“先生,如今不是你发疯的时候——你知道的,你不能死,我也不能死。”
“我们都不能死,所以,不要再胡闹了。”
胡闹。
谢危还真没想到,有一天,“胡闹”这两个字,还能被冠在他身上。
不过没想到归没想到,谢危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点了点头,淡声答应了下来:“好,臣知道了。”
“公主放心,臣…已经冷静了。”
不冷静也不行,不冷静…只怕公主是真的要恼了。
当然,也是真的要杀了他了。
双方都冷静下来,沈归楹便也直接推开了谢危。
谢危:“…”
他倒也没再惹少女生气,只是沉默地松了手,而后坐了下来。
这一夜,相安无事。
谢危真的睡着了。
什么梦也没有做。
沈归楹却有点烦躁,所以她守着火堆,枯坐了一晚上,直到天明。
干柴烧完了,慢慢熄灭,只留下些许暗红的余烬散发着温度。
回过神来时,谢危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坐在她对面,平静地提醒:“烤糊了。”
沈归楹低头去看。
的确,叉在竹竿上的獐子肉已经焦了一片,甚至发出了不大好闻的味道。
她意兴阑珊:“眼睛看不清,鼻子倒很灵。”
谢危没有问她怎么知道的,因为那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只问:“所以接下来,公主有什么打算?”
沈归楹不答反问:“先生雪盲?还能看见多少?”
说话间,她撕了一块儿好的肉递过去。
谢危没接,抬眸却问:“昨晚我神志不清,浑噩昏沉,有孟浪轻薄之举,公主…不介意?”
介意这个?
沈归楹漫不经心地弯唇:“先生觉得,我会在意这个?”
她压根没把那种事情放在心上。
究其因果,到底两次亲吻,似乎更多的是一种浓烈到极致的情绪,反而不带有多少的欲与色。
她看他,素来就像看自己一样清楚。
青年身形岿然,有若山岳。
沈归楹凝视他片刻,把他没接的那块肉收回来,自己咬了一小口,嗤了声,却难得郑重:“谢居安,你没有病,你只是疯。”
谢危闻言笑起来。
沈归楹觉得他莫名其妙,但又懒得再想,只把叉着剩下那点肉的竹竿搁到他手边,自己嘴里叼了一小片,起身朝山洞外面走去。
雪的确已经停了。
甚至化了一点。
可走到雪地上,踩着凹陷处,半条小腿都能陷进去。
再向远山看,重重叠叠,即便路程所剩无几,他们也很难在这样的情况下往前面走,翻山越岭去到济南府。
不过…
沈归楹极目远眺,目光落在远处那座山上。
其实昨天傍晚她就在看了。
只是那时候光线太暗,看得不甚清楚。
然而等到眼下天光炽亮,昨夜模糊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
那座山的东南面,竟没多少雪!
这时肉眼都能看见,山坡上茂密的树林,一片沉黑枯黄…
沈归楹立刻想到什么,深吸一口气,连那片肉也不吃了,疾步返回山洞,便截然对谢危道:“我们现在就往回走,绕到这座山背后!”
谢危循着声音望向她。
可她身后白茫茫一片,看得他闭上了眼。
沈归楹不由分说,已经开始收拾他们留在山洞里一些能带走的东西,语速飞快:
“我刚才看了,前面那座山的雪都在西北面,东南没有雪!如果风雪是从西北来,那我们这座山背后的山坡,也不会有很多雪!不一定能脱困,可至少你能看得见,我们饿不死!”
谢危坐着没动。
少女捡了他的弓箭,拿了水囊,末了看向他,片刻的犹豫后,便拿了刀往他衣摆上一划,撕下一段上好的杭绸,一端系在他腕上,一端系在自己腕上。
谢危:“…”
他怔愣一瞬,而后笑起来:“臣以为,公主只会让臣自己跟着。”
“你跟着,谁知道会不会走丢。”
沈归楹垂眸看了眼两人的手腕,语气淡淡地开口:“我们本就在山脚下,从西面绕着这座山往后面走就是,应该用不了多久。山脚下的路,比起山坡也平坦许多,我走前面,你走后面。”
谢危被她拽着起了身来。
两人手腕被系在一起,可中间空荡荡地悬着,他没作声,却往前握住了少女的手。
沈归楹:“…”
她有些不悦地转头看他,本想要说上几句。
不过目光一错,见他起身时袖袍飘荡,却有什么东西从他袖里落到了地方。
于是道:“先生的东西掉了。”
谢危低头去看。
沈归楹想他眼下该叫“谢半瞎”,难得大发慈悲,弯腰替他捡了起来是个两寸见方的纸包,外面用丹砂画了一笔,里头似乎装着什么粉末,乍一看倒像是药铺里折纸包的药。
不过折法不大像。
画的这道红印便更怪异,倒让她生出了点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少女微微蹙了眉,没把药还给他,语气里带着难言的情绪:“先生…没病也备药?”
谢危抬起的手指僵硬了一瞬。
可他没有表露出分毫破绽,若无其事地看着沈归楹,低声笑道:“心病也是病。”
心病?
沈归楹沉默地盯着他。
青年神情自若,任由她的视线打量。
…这人不对劲。
沈归楹本能觉得如此。
所以她垂眸看向自己手上这包“药”,冷静地开口:“既然是药,先生应当不至于小气到不让我看吧?”
“我对此药,很感兴趣。”
谢危:“…”
他敛了敛眸,抬起手,瞬间将药收回来,避开少女的视线语气沉静道:“是药三分毒,公主,还是莫要好奇了。”
“…我们先走吧?”
沈归楹向他伸手:“给我。”
谢危无辜询问:“什么?”
她一字一顿重复:“五石散,给我!”
谢危真不知她怎么能猜出来。
他若是没记错,公主是没有见过这东西的。
既然如此,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有点无奈,轻轻眨了眨眼,低笑着开口:“公主,有句话,很早,臣就想对你说了。”
沈归楹冷脸看着他,仍旧伸着手。
谢危无奈地叹了一声,在这一刻,抬手一掌落在她脖颈间,将她打晕了,才邈若烟尘似的道:“你烤的东西,真的很难吃。”
她几乎不敢相信他做了什么。
眼前晃了几晃,便软倒下去。
谢危及时地伸手将她捞住,看向洞外白茫茫的一片,只想着公主着实是个差劲厨子,吃得他怀疑她烤的肉和自己烤的不是一种…
娇滴滴的小姑娘可真不怎么样。
但…合该如此。
他的公主,合该如此。
五石散他既然带着,便有一试的想法。
可他至今没有真的尝过。
公主这架势,真像是立刻要跟他翻脸了。
…是关心他。
想到这里,他弯了弯唇角。
只是…还在赶路呢,怎么也没个轻重缓急的么?
谢危手指一翻,那装着粉末的纸包便在指间转了一圈。
他到底还是畏寒。
垂眸看了看怀里的少女,青年眉眼温柔下来,倒不像以往在意这东西了。
抱着她没办法做出大幅度的动作,所以谢危只张口咬住那纸包一角,连药散待纸一并吃了。
他抱着人,很快,便有几分暖意,甚至热意,从四肢百骸涌出,让人觉着周遭的风雪都好像小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