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103) 补更
雪雾里传来猫儿的叫声。
他冲进去,大声地喊:“你们在哪儿?”
没有人回应。
他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住,摔倒在地,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满身满手都是赤红——原来脚下不是河流,是无数淌不尽的鲜血;原来绊脚的不是石头,是一只小小的胳膊。
那一刻恐惧攫住了他。
他往后退了一步。
可大风恰在此时卷来,扫清所有遮挡视线的迷障,露出那无数孩童尸首堆砌成的小山。残破的四肢,压着冷硬的躯体;割破的喉咙,挨上撞碎的脑袋…
几只猫就蹲在上面,埋头吃着什么。
它们浑身脏污,瘦如皮包骨,似乎没有半点肉,显得一颗脑袋有这怪异的棱角,浑身紧绷着转过头来看他时,两肋的骨骼在干薄的皮毛下突出显露。
一双双饥饿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光。
连叫声都透出一种低沉的阴森可怖,让人几欲作呕!
“喵嗷!”
充满了尖锐敌意的一声叫。
黑影闪电般朝着他扑来!
“娘亲…”
谢危一下醒了,手指尖一颤,睁开眼来,火堆的火还在燃烧,可他却几乎感觉不到半分的温度,甚至因为那翻涌的恶心,难以动弹。
然而当他转过头,便看见了山洞口——
一双双在幽暗里发光的眼睛!
那是十数只山中的野猫,不知何时聚集在了洞口,从洞口堆着的枝叶间露出身影,虎视眈眈地看向他们!
几乎同一时间,最前方的山猫恶狠狠地龇了牙。
一声厉叫从它口中发出,顿时化作一道黑影,迅速朝着洞内扑来!
沈归楹添了小半夜的柴,到得这后半夜眼瞧着要天明的时候,到底还是犯困,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头打盹儿。
谢危隐约说了什么梦话,让她骤然惊醒。
这一下正好看见洞口聚集的那弓着背、耸着毛的一群山猫,她立刻便反应过来,猛地伸出手,拾起谢危那柄擦干净了搁在一旁山岩上的短刀!
电光石火间,她根本来不及多加思考。
在那山猫扑过来的瞬间,她下意识往谢危面前一站,一刀朝着那只猫划了过去。
沈归楹虽然没有武功,但她深知一击毙命的道理——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思绪也无比清明,冷静地找准角度,毫不犹豫划过那只山猫的脖颈!
嗤拉!
风雪夜里似乎有一声裂帛之响,锋锐的刀刃划破了猫的脖子,脏污的鲜血顿时迸溅到她身上,而这只猫摔了下去,落了一地狼藉,凄厉地惨叫起来!
沈归楹垂眸看了一眼,只迅速一脚将地上已经没了声音的山猫尸体踢出去。
洞外的山猫顿时又一阵凄厉的嘶叫!
谢危冷极了,面容苍白,既看不到她表情,也读不了她心绪,只能看见这道背影,不知道因何,微微有些发颤。
分明发抖的手指,偏紧攥着那柄刀。
沈归楹此刻自然也没有时间去看谢危的表情,但如今既是雪天,又是山猫,只怕会触及他心底最禁忌的回忆…是以她沉默片刻,到底还是低声安慰了一句:“谢危,我在。”
她说,她在。
一时间,谢危不由得怔住了。
最前面那只山猫的尸体擦着洞口堆着的树枝,滚到外面那群山猫之中,让这些眼睛发光的畜生纷纷耸动起来,察觉到了危险之后,纷纷呲牙。
可外面还在下雪。
温暖避雪的地方难找,谁也不甘心就此离开,只迈动着无声的脚步,似乎在寻找着进入的机会。
山里的野猫不比驯养的家猫,每一只都长着尖尖的利爪獠牙,在洞口来回徘徊时的阴沉姿态,简直使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但同类的遭遇也让它们忌惮。
沈归楹不打算同它们长久对峙。
谢危怕猫,她也绝不可能把此处让出去给这些山猫,同样,也不可能让它们进来同他们二人一起,所以,她必须要将这帮畜生赶走。
深山野林,人迹罕至。
听市井行脚贩夫走卒们说,野兽怕火。
沈归楹紧紧扣着指间那柄刀,目光却悄悄移开,看向了山洞里还在燃烧的火堆,然后毫不犹豫迅速地从中抽了一根正熊熊燃烧的木棍,径直朝着包围了洞口的野猫们挥去!
灼人的温度瞬间靠近。
几乎所有野猫都在她上前的那一刻弓了背,朝着边上散开。
但也有那么几只躲避不及,被燃着的火焰撩了毛,被烧红的木棍烫到皮,顿时尖锐地嘶嚎起来,逃得远远的。
几只猫如何能与人斗?
吃过痛后,纵然再凶悍也不敢再往前进一步。
有用。
沈归楹更持着火棍驱赶。
它们已经退到了外面,风吹着,雪冻着,终究知道这山洞它们无法进入,又不甘地叫喊了几声,慢慢地四散开。
眨眼间,雪地上就没了踪迹,应该是去寻找别的遮风避雪之所了。
惊心动魄后,终于归于平静。
沈归楹松了一口气。
只是一口气松下来,难免有些腿软。
她准备站在原地缓上一会儿,然而一只手却是忽然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身子拽了过去。
沈归楹有一瞬间的怔然。
谢危的胸膛里却仿佛燃烧着一团火。
他一手扣住少女的后脑,将她按进自己怀中,埋头深深地吻了下去,舐舔她唇瓣,撬开贝齿,侵略得像是一团滚烫的火,又紧绷出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压抑与狠戾。
沈归楹这下真的懵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谢危像是一头野兽,在啃食她,呢喃:“公主,你这样坏,我也坏得透顶…可是这个时候,你怎么这样这样心软?”
“…不是心软,也没有关系。”
她的神思还未来得及回笼,待得被这强势的侵入惊醒时,已经成为为他臂膀所束缚的猎物,挣脱不得,困厄混沌。
先前谢危坐在火堆旁,唇上、指上有着一层暖热的余温,然而压得近了,沈归楹便觉这温度并未深入,因为从他身体的深处,只有一股冷意慢慢泛出来。
分明炽烈的吻,却使人战栗。
他紧紧地贴着她的肌肤,汲取着她的温度。
手中那只火棍被他夺了扔下来,可那柄刀还在手指间。
太过怔然,她忘了放下。
似乎这样紧紧地攥着,才是安全。
谢危的手指却顺着她手腕往下,一点一点,掰开了她蜷曲的、近乎痉挛的手指,硬生生将那柄刀用力地往外抠。
可她攥得实在太紧了。
手掌心都勒出了一条红痕。
谢危的吻于是变得轻了几分,柔了几分,深静的瞳孔注视着她,轻声哄道:“没事了,公主,把刀给我。”
他这声音太温柔,沈归楹几乎是下意识把刀递给了他。
谢危眉眼间氤氲出一点笑意。
他终于将那柄短刀从她指间抠了出来,掷在地上,扶着她的乌发,轻轻柔柔地吻她的唇瓣,脸颊,眼眸。
沈归楹睫毛颤了颤:“谢危…”
她难得这般茫然,一时间也没有推开他——她知道他此刻的举动是因为什么,但正是因为知道,才不知晓,自己此刻到底该怎么做。
她唤他。
可也只是唤他。
其他的,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其他的什么也没说,谢危心不由得一软,抱住她,静静地立着,眨了眨眼,只忽然想倘若一辈子,永远困在山中不出去,也很好。
但是很显然,不可能。
察觉到谢危平稳下来的情绪,沈归楹抿了抿唇,慢慢推开他。
谢危:“…”
他唇角的弧度慢慢淡了下来,但最终还是松了手,任由少女退出他的怀抱。
“先生…好些了么?”
“公主放心,”谢危弯了弯唇角,轻声开口:“臣…没事了。”
既然他没事,沈归楹便不再说什么,点点头,而后眨了眨眼睛,轻声开口:“既然先生没事了,那…”
她微微弯起眼眸:“我饿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穿着野兔的那根竹竿抽出来,就朝谢危递。
吃食从来都是谢危动手。
他也没说什么,接了过来。
两人烤了只兔子。
沈归楹的确饿了,是以难得吃了不少,谢危却似乎无甚食欲,吃了两片肉便放下了——所以最后倒是剩了不少。
外面的雪似乎小了不少,只有些雪沫还在飘。
漫山遍野一片白。
既看不见什么飞鸟,也看不见多少走兽。
吃完后,沈归楹就皱起眉头,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算他们的食物能吃多久,柴禾能烧多久,回忆大月那边这阵子是什么情况,眨眼就想到了沈芷衣的事。
地上划着的树枝,忽然停了。
她转头看向谢危,没有迟疑直接问:“先前我们商量说,让燕临先行赶往边关,要想法子救阿姐。可如今按照我们半道耽搁这种情况,是否影响?”
谢危坐在那边,似乎出了神,并未回答。
沈归楹本想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然而在她起身要朝着端坐的谢危走去时,却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哪里不对?
她脑海中一个闪念,再看谢危,她才发现——
此刻,谢危他竟坐在那边看雪!
外面白茫茫的雪地,给人一种空阔寂寥之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