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94)

他一张唇，大口大口的鲜血便涌了出来。

“你…”

他眸中全是不可置信，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推开沈归楹。

然后少女却微笑着，将剑拔了出来。

长剑拔出的瞬间，鲜血喷洒而出，溅在了她的衣襟上。

沈归楹眉眼间染了嫌弃。

没了长剑的支撑，沈琅在刹那间反而失了力道，身子软倒下来，摔在地上。

“你…”剧痛后知后觉袭来，沈琅猛地扭曲了面容，他颤颤巍巍地捂住腹部，颤声开口：“沈归楹…你…来人！快来人！”

他一边吼，一边拖着身子往后退。

“皇兄为何要叫‘来人’呢？”

眉眼微微弯了弯，沈归楹一步一步靠近沈琅，声音很轻快：“方才皇兄不是很期待我为你准备的‘惊喜’么？怎么如今阿楹拿出来了，皇兄反倒不乐意了？”

她轻轻叹息着：“皇兄如此…阿楹，可真是要失望了。”

“你疯了！沈归楹…你疯了！”

他方才那么大的声音都没能把人叫过来，沈琅心里便也清楚，自己多半是叫不来人了，他面容扭曲，死死盯着沈归楹：“你竟敢弑君弑兄…你敢杀朕！沈归楹，你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朕若是死在你宫中…你以为你能讨得到什么好处么？被别人知晓，你必死无疑！”

“那就不被人知晓呀。”

面对他气急败坏里带着恐惧的话语，少女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她笑容很灿烂，语气也很轻快：“皇兄是不是惊喜傻了？你能想到的事情，阿楹怎么会想不到呢？”

“今日的事情，自然不会传出重华宫。”

“便是传出了…”她歪了歪头，声音里的笑意冷了冷：“我也不可能有事。”

“皇兄，阿楹…可没有要陪你一起去死的想法。”

“你真是疯了…”

沈琅被沈归楹这话说得心口一梗，他努力控制住自己惊惧交加的情绪，同她打起了感情牌：“阿楹，你便是要杀我，也总要有个理由，我之前对你不好么？我…”

连“朕”都不称了。

看来，沈琅是真的很想活下去啊。

沈归楹打断他的话：“皇兄，你是在…拖延时间么？”

沈琅：“！”

他面皮一抖，看着沈归楹，手还捂在自己腹部的伤口上，脸上勉强扬起一个笑容，颤声道：“阿楹你想多了…”

他话还没说完，门口便传来“吱呀”一声。

是有人进来了。

沈琅眸光一亮，立刻扭头向门口的位置看去。

青年立于背光处，身上是熟悉的雪白的长袍，外头罩着一件白鹤云纹的氅衣，宽袍大袖，卓有飘然逸世之态。

他合上了殿门。

即便没看清他的脸，沈琅也知道来人到底是谁。

谢危！

是谢卿！

沈琅本能地向他求助：“谢卿！救朕！快！快传太医！”

谢危沉默地上前，没有动作。

沈琅后知后觉，本能觉得不好：“谢卿，你…”

谢危微微弯了弯唇角，看着沈琅，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轻声开口：“圣上为何觉得，臣来，就是为了救您呢？”

沈琅猛地僵住了。

他抬眸看了看谢危，又看了看沈归楹，声音发颤得更厉害了：“你…你们…！”

“皇兄猜对了。”

沈归楹嗓音轻快，不打算再耽误下去，她这次并没有再用手中的长剑，而是伸出手，取了头上的簪子，一字一顿轻声开口：“皇兄，你为什么待我好，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

“所以…”

簪子毫不犹豫地捅进沈琅的脖颈，鲜血喷洒在她的脸颊。

沈归楹没有在意，只是看着沈琅陡然睁大，逐渐涣散的眼瞳，一字一顿，轻声开口：“所以…你不用同我打感情牌。”

“因为…你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人觉得…”

“特别可笑。”

沈归楹如是说着，平静地看着沈琅在自己手中渐渐失去了呼吸。

她拔出簪子，想了想，面无表情再朝沈琅心口捅了一下。

谢危：“…”

想想还是不保险，所以她抬起手，想要往他脑袋上来一下——然后被谢危阻止了。

“公主。”

青年有点无奈地唤住她，轻声开口：“人已经死透了，没必要如此。”

“不，有必要。”

沈归楹如是说着，但到底还是没往沈琅头上来一下，而是就着他的心口继续一捅：“做事情，就要做的干净。”

“他若是没死，会有很大的麻烦。”

“…好吧。”

沈归楹这话说得有理，而且…最重要的是，少女这幅模样，当真是有些可爱，谢危的眉眼不由得温柔了些许，不过整个人看起来情绪还是淡淡的：

“公主既然愿意，臣，自然不会多言。”

沈归楹本来也没打算听他的，所以并不在意他的言语，只是攥着簪子起了身，抬眸看向谢危：“我没想到，先生居然没有打算在沈琅面前自曝身份。”

“没有必要。”

谢危不置可否，语气平静：“毕竟，废话太多，容易出问题。”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步上前，掏出帕子。

沈归楹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不过她没拒绝，任由青年的动作。

果不其然，谢危敛了敛眸，伸出手，用帕子将她脸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垂眸，再看见她衣襟上的，眉心不由得微紧。

他正欲说什么，门外，却是传来檀溪的声音：“宁二姑娘，你醒了？”

宁二…

姜雪宁？

沈归楹后知后觉想起来姜雪宁昨夜是在自己宫中歇下的，眉眼间倒也没有什么动容之色，只是抬眸看了眼谢危，而后语气淡淡地开口：“先把人处理一下吧。”

“…让你准备的替身呢？”

沈琅虽然死了，但一时半会儿，沈归楹没有理由登上帝位。

她便是再怎么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不可能强行把自己扶上位。

与其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不如先找个替身，让沈琅继续“活着”。

“自然都准备好了。”

谢危也不太在意姜雪宁——毕竟就目前而言，宁二还是很识时务的，而且…公主看起来很信任她，他自然不会动对方。

虽然…会有些不悦。

“那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先生处理吧。”

谢危这么说，沈归楹也弯了弯唇角，声音很轻快道：“至于我，自然要去和宁二姑娘好好商量，接下来的事。”

谢危点了点头：“好。”

不过…

指尖摩挲了一下少女衣襟上的鲜血，谢危低声开口：“公主…不打算换一身，衣裳么？”

衣裳？

沈归楹敛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而后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了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不用。”

不带着一身血…

怎么好吓唬…我们的宁二姑娘呢？

不过，很显然，即便沈归楹不带着一身的血，她也能成功吓到姜雪宁。

她出现在姜雪宁面前时，对方脸色都白了。

“咳咳…那个…公…公主殿下…”

姜雪宁咽了咽口水，很小心地觑了眼沈归楹身上的血迹，而后小声地开口：“…我今天…其实什么都没看到的…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天杀的。

早知道她还不如不醒呢！

一醒就碰见了个大场面！

吓得她其他的什么都考虑不出来。

“宁二姑娘自然没看见什么，但…什么都不知道…”她弯了弯眼眸，声音轻快：“你觉得…我会信么？”

姜雪宁：“…”

别说沈归楹不信…

好吧，她自己都不相信。

但是…

“臣女可以…什么都不知道的。”

姜雪宁嗓音弱弱：“…真的…公主你相信臣女。”

“我若是不相信你，你此刻，可不会还站在这里。”沈归楹抬了抬眸，看了眼姜雪宁，而后坐下来，语气恢复平静道：“好了，你也不必再胡思乱想了，我没有要动你的意思。”

不动她啊？

姜雪宁长舒一口气。

那就好。

刚才可把她吓坏了。

“重华宫的事，你保密便是。”

沈归楹一眼便看出来姜雪宁在想什么，微微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开口：“之后，再‘见到’沈琅，也不必觉得奇怪。”

再见到沈琅？

姜雪宁一懵：“啊？”

沈归楹偏头看她：“不明白我的意思？”

姜雪宁：“…”

的确不是很明白。

沈琅…沈琅不是被公主杀了么？她还能见到人的话…除非是…

…替身？

…为什么？上一世…公主明明没有选择这样的方式…

虽然心里想不通，但姜雪宁也不为难自己，而是立刻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应声：“明白的明白的，公主殿下放心，我都知道！绝对不会把事情透露出去的！也绝对不会露出什么端倪！”

沈归楹便点了点头。

姜雪宁这下的心情也和缓得差不多了，便抬了眸，小心翼翼觑了一下沈归楹的表情，轻声道：“那…不知道公主接下来…有什么安排么？”

什么…安排…

沈归楹沉默了一会儿，才抬眸，看向窗外。

她的安排么？

“自然是…”她弯起唇角，声音有点渺远：“让阿姐…还于故国，归于故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