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87)
哟哟哟。
她怎么说?
她怎么说你自己去问她啊!天天搁这儿让剑书跑来跑去。
吕显在心中默默吐槽。
真不知道谢居安这个家伙到底怎么想的。
明明自己想见小公主,偏偏就是不去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剑书对小公主有意思呢。
剑书不知道吕显的想法,但他还是暗捏了一把冷汗,道:“昭阳殿下决意冒险一试,看样子是非要把人救出来不可。而且,对宫里那位贤妃,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感,没打算退不说,反而还想借此机会坑害对方一把。”
谢危落了一子,终于抬起头来。
吕显偷摸打量着这主仆二人,趁着谢危转头这功夫,手指悄悄爬上棋盘,飞快地把右边角落里两枚黑子捡了起来藏到棋桌下头。
谢危无声弯了弯唇角:“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剑书当然瞧见了吕显的动作,目光飘了一下,回谢危道:“那计划照旧,只是李代桃僵这一步提前?”
谢危语气淡然道:“此次本是难逢的良机。”
“前有宁二和公主花了大把的银子在市井中掀起和亲之议,我们也在背后推波助澜。虽则因薛姝封妃没能达成让她替代沈芷衣去和亲的计划,可却在百姓之中引起了对和亲的质疑。”
“且平南王那边也虎视眈眈,虽则京城的事情他如今插不上手,可若和亲一事不成,他必不会袖手旁观。”
“如此,只需溅上一点火星,再推上一把,激起民愤,便可给朝廷造成内外交困的局面,届时沈琅即便不想召回燕氏,只怕也不得不就范。而若是错过这一次,便不知何时了。”
吕显拿起了自己的白子,挑眉道:“也就是你也不想收手呗,还真是半点机会也不浪费。”
谢危转眸看他。
他没心虚,施施然将自己那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续道:“明着是你家小公主和她的人在前面冲锋陷阵,背后还有你这般心黑的算计更深。”
“啧,玉如意一案之后你在宫里的眼线都被清理了大半,人家小公主比你可本事多了,连近身伺候皇帝的太监都能收买。还有禁军的人…要我说,别那么麻烦,越过小公主跟这是什么郑保勾兑勾兑,直接叫他给皇帝投毒,岂不一了百了?”
宫里投毒哪儿那么容易?
但凡要进皇帝嘴里的东西都要用银器盛,再从太监嘴里过一遍,投毒这件事设计不好,只怕皇帝没毒死先把自己给毒死了。
吕显只不过是随口开玩笑。
不过吕显没有想到的是…公主的确起过这个心思。
倒也不是毒死…
只是…公主是真真切切,迫不及待,想要杀了沈琅。
其实…也不是不能杀…
谢危想到这里,眸光不由得冷了冷。
玉如意一案,的确是那枉死鬼公仪丞到了京城之后暗中操纵,未经谢危首肯,便动用了他在宫中的眼线暗桩,结果引起薛太后与皇帝的注意,在宫中进行了一场大清洗,以至于他在宫里没留下多少可用之人。
吕显是在用这来讽刺他。
谢危却不接这茬儿,也不动怒,只平静道:“郑保若是个品行不端,轻易便可收买的人,只怕便没那么容易为公主拉拢,更不会这么听公主的话了。”
“而且,那是公主的人。”
“不论如何,不能打他的主意。”
吕显一通胡扯见他注意力已经不在棋盘上,暗中松了口气,自己落子之后便催促起来:“赶紧的该你下了,我还不信今天赢不了你。”
谢危回眸看棋盘,往上落了一子。
他没发现!
吕显暗喜,尾巴都翘了起来,假惺惺道:“你说你,都把我这儿当自己家了,茶水钱不给也就罢了,旁人要我作陪那可不便宜。 而且我还是有家室的人呢,被你整得天天陪不了夫人…你总该补偿我一点吧?”
谢危漠然不语。
吕显更开心了,继续假惺惺询问:“谢居安,你整天让剑书去小公主那儿,自己却避如蛇蝎…你说你该不会跟人家吵架赌气吧?”
边上剑书眼皮一阵狂跳。
谢危慢慢抬了视线,神情岿然不动,道:“吕照隐,倘若再有下回,你藏起几枚棋子,便都给我吃进去几枚。”
吕显瞬间僵硬:“…”
你奶奶的你后脑勺是长了眼睛吗?!
这一日一如既往,沈归楹甚至还去看了沈芷衣。
可是没有多久,她便被沈琅派来的人叫回了重华宫。
“楹楹明日再来看我吧?”沈芷衣弯着唇角,眉眼弯起,对待沈归楹时,她依旧是明媚温柔的:“明日,想来皇兄不会阻止什么的。”
沈归楹便也弯起唇角,轻声应了。
这一夜,她没能睡着。
沈芷衣,也没能睡着。
次日早晨,鸣凤宫。
宫人们整肃静默,各捧着裙钗香粉。
苏尚仪亲自执了匣中的螺子黛,为沈芷衣描眉。
才画到一半,眼泪便止不住往下掉。
反倒沈芷衣自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还替苏尚仪擦了泪,笑起来道:“苏尚仪看着芷衣长大,如今芷衣要嫁人了,该为芷衣高兴才是,怎么还哭起来?”
她不说还好,一说苏尚仪连画眉的黛都拿不稳。
她便从苏尚仪手中将那黛接了过来,凑到菱花镜前自己一笔一笔轻轻扫画起来,道:“姑娘家双十年华,总归是要嫁人的,只不过是有人嫁得近,有人嫁得远。无论如何,苏尚仪也不能跟芷衣一辈子,外头的天地总要我自己去看一看,外头的风雨总要我自己去扛一扛。到了这节骨眼上,哭起来只让人看低,何妨笑一笑,拿出点气魄来呢?”
两道眉画得细细长长似两弯柳叶,眼角下那一道浅浅的疤却还有些明显。
沈芷衣放下螺子黛,拿起了妆奁上的细笔,蘸上一点樱粉,慢慢地描了过去,依着旧日那伤痕的形状,勾勒成了一瓣落樱。
搁笔时瞧了瞧,却忍不住笑起来。
她是想起了姜雪宁,道:“这妆还得宁宁来,才画得炉火纯青,跟真的似的。不过我去和亲,远出雁门关,到了大月可没有人再为我描这妆容,自己先描上几回,熟熟手也是好的。”
苏尚仪抹泪道:“殿下今日拜别圣上与太后娘娘后,宫中旧日的伴读也会入宫来拜别您,到时再请姜二姑娘给您画一画。”
沈芷衣笑:“她来怕不哭成个泪人儿,连笔都要拿不稳,哪儿能给我画?”
这一道疤是她还在襁褓中时,遭逢平南王叛乱时留下,刀剑擦破了她的脸,幸而乳娘临死前将她护在身下,才逃过一劫。
对宫中那些曾经历过此事的人而言,这一道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皇室曾遭逢的劫难,所经历的耻辱。
年纪小时,她都不敢照镜子。
等年纪渐渐大了,周围人都告诉她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不管长成什么样,她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
因为她的身体里所流淌着的皇族血脉,不会因为这一道疤有任何的改变。
时间一长,她也信了。
因为这些人说得的确不错,天底下几乎没有她不能得到的东西。
宫里面无聊了,便叫王公贵族的孩子们入宫玩耍,人人奉承着自己,人人陪伴着自己。
她可以瞎玩御案上的奏折,也可以躲到皇兄的背后拽他的头发,去勇毅侯府玩儿闯出祸来还有燕临背锅…
还有…楹楹。
她可以带着楹楹,四处玩耍。
她想做什么都可以,也可以护得住楹楹…楹楹也很听她的话。
沈芷衣突然记起,很久很久以前,她问楹楹,喜欢什么呢?
楹楹会接受他们所有人送的东西,可是…
楹楹到底喜欢什么呢?
她竟一直没有发觉。
所以她问楹楹,而少女只告诉她:“…我喜欢什么…等到我十八岁生辰时,阿姐再来问我,好不好?”
沈芷衣没有理由不答应。
因为她知道,楹楹言出必行。
因为她觉得,她可以…一直陪着楹楹。
…楹楹真的全然温柔无害,全然天真单纯吗?
沈芷衣其实知道,不是的。
她年幼时不懂,但逐渐长大了便明白,如果楹楹真的是那样…她甚至活不到被他们注意到的时候。
可想到这里,沈芷衣便心疼她。
或许楹楹并不是她最初想象的那个样子…或许…楹楹有很多很多的秘密,但是楹楹就是楹楹,是…她的妹妹。
她要保护楹楹的。
所以…她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提。
她假装自己没有发觉,假装自己…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楹楹喜欢什么呢?
这是个,她们约定在楹楹十八岁生辰时揭开的秘密。
可是…
沈芷衣弯起唇角。
…可是…
她等不到,楹楹的十八岁了呀。
楹楹之前同她说过那么多似是而非的话…她知道,楹楹必然是想帮她的,楹楹必然会有所行动…
可是…
楹楹她…一直很听她的话。
“…所以…”
沈芷衣的声音很轻很轻:“楹楹…这一次,也听阿姐的话,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