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74)
跟个滚葫芦似的,地上灰尘沾了满身,脑袋也磕到了正门前的台阶上,痛得他叫唤起来。
薛定非却是看都没多看一眼,逆党里更惨更狠的事儿见多了,这点连个屁都算不上,甚至懒得挪个位置,顺便一脚踩在这人胸口上便踏上了台阶。
守门的侍从早都看呆了,谁敢拦他?
就这么埋下脑袋眼睁睁看他走了进去。
这会儿宫里来送赏赐的传旨太监才刚走,厅里面薛氏一干人等都在,桌上摆的饭菜早凉得差不多了。
薛远一张脸难看至极。
薛烨在通州坏了一条腿,如今带着伤也坐在旁边。
国公夫人卢氏年纪比薛远小上几岁,如今看着还是风韵犹存模样,保养得极好,只是聚拢的眉目间难免也多几分阴沉。
薛姝今日也特意出了宫。
在听到薛定非回京的消息时,太后就已经昏厥过去,太医诊治说是情绪太激动。
慈宁宫对外都说太后娘娘是看到薛氏的骨血回来,高兴得昏过去的。
可薛姝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对整个薛氏来说,甚至对皇族而言,“定非世子”这四个字都像是一道魔咒,打落下来便能激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让人且惊且怒且怕。
打从薛定非踹了管家从大门走进来时,就有人一溜烟跑在前面进来通传。
薛远一听便是冷笑。
他决心要给这不孝子一个下马威,好生治治他,是以故意端了架子,远远见着人进来,坐在位置上动也不动一下,只道:“还知道回来!”
薛定非一路从大门走到此处,只觉薛氏这府邸实在是太大了,入目所见假山亭台,雕梁画栋,简直称得上是富丽堂皇,太奢侈了!
想想这以后都是自己的,可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因而他抬脚走进门时,脸上也是挂着真挚至极的笑容开口:“哎呀,都在等本世子呢?你们懂事可就再好不过了,本世子也正琢磨刚回来,要给你们立立规矩呢,眼下都在倒省得本世子一个个去寻你们。”
什么?!
薛远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猝不及防之下甚至没想到要接什么话。
薛烨可说是心里那口气最不平的人。
往日京城里谁不敬他是未来的定国公世子?父亲母亲也一直告诉他,待得他及冠之后,便可名正言顺向圣上为他请封世子之位。
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如今竟然告诉他,他当年那个救过皇帝、被先皇封过了世子的兄长,竟然没死!
他一见到薛定非,一双眼都要红了,骂道:“凭你是谁也敢立规矩?长幼尊卑,父亲可还在呢!你不先向父亲行礼吗?”
薛定非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
他不由转过头来,左瞅瞅,右瞅瞅。
对对方的责斥,他倒没什么感觉。
毕竟他当乞丐从小被人打骂大,可不是三两句就会被激怒的性情。
只是瞅瞅吧,觉得这小公子长得也实在太次了点。
眼睛眉毛固然好看,拼起来却显得刻薄阴毒,一股小家子气,纵然是他素来不想承认姓谢的神姿高彻,可打量薛烨,实在赶不上谢危十中一二。
薛定非不由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过来。”
薛烨一愣,没明白这人什么意思。
薛姝看着这人一身的做派,不知为什么,竟然想起了当初在宫里,姜雪宁公然栽赃尤月时那种有恃无恐、嚣张到目中无人的架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薛定非见他不过来,心想这小朋友还不大好骗,于是走了过去,十分自然地抬脚踩在了他面前那一方摆满了玉盘珍馐的方案上,左手拿起了盘里一只鸡腿,啃了一口,笑笑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薛烨坐着,他却抬脚踩着他桌案。
这俨然一种侮辱!
从小到大薛烨又哪里受过这等鸟气,开口便冷笑想要羞辱他:“果真是逆党蛇叔贼窝里学来的下等人架势——”
可根本还没等他把话说完!
亮堂堂的厅里只听得“啪”一声脆响!
薛定非右手抬起来毫不留情给了他一耳光,力道之狠,打得他脑袋都偏了过去,差点一个趔趄摔到旁边地上!
“烨儿!”
“你做什么?!”
两声惊急的怒喝几乎同时响起,是薛远和卢氏,他们万万没想到薛定非竟忽然向薛烨动手,终于没能坐住,豁然起身来,向他怒目!
薛姝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浑人?
那一巴掌之狠,让薛烨半张脸都高高肿起来,看着触目惊心!
她眼皮跳了起来,寒声道:“定非兄长才回家中,便这般容不下手足兄弟,传出去怕要败坏德性吧?”
薛远则是沉着脸朝薛定非走过去。
薛定非瞅他一眼,回眸来看见刚才被自己一巴掌打蒙的薛烨好不容易又坐直了回来,张嘴似乎便要向他说什么,喉咙里便发出低低一声笑,反手又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厅里薛远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厅外伺候的仆人更是全都吓傻了!
薛定非把眼看着便要昏过去倒下去的薛烨拎了起来,似笑非笑回头向薛远道:“劝你冷静一点,要知道我可是谢少师这一趟带回来的重要人,圣上剿灭逆党可还指望着我给消息呢。你要敢对老子动手,老子就能让你这两个‘续弦生的’变成‘奸生的’!”
薛远只觉得脑袋里一阵气血乱串,人年纪大了,何曾受过这么强烈的刺激?
抬手捂着自己胸口,他眼前一片发花,竟是站不大稳当。
身子一阵摇晃,险些跌坐在地。
卢氏惊惧交加,眼泪都出来了,抢上去忙将萧远扶住,哭道:“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薛远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儿,颤抖着道:“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薛定非只觉得这家人安生日子过惯了,这一点折腾都受不了,实在太过于扫兴了,不由摇头叹了气,凉飕飕道:“不想干什么。”
“只是吧,你们这帮狗日的好过了,老子的日子就好过不了。”
实在不是老子想跟你们作对嘛。
他心里想,你们的好日子今儿个就算到头了,要不搞死你们老子可不好交差!
薛姝自来是难得的聪明人,曾在脑海中无数次构想过薛定非回到薛氏之后的情况,可却没有一种能跟眼前的场面对上。
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谁见了都觉得棘手。
只是她还算得上冷静,悄然紧握了手指,强迫自己不要发作,挂上笑容道:“圣上器重兄长,世子之位总归是兄长的,他日国公府也是兄长的。”
“同是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兄长实在没有必要对我与弟弟如此忌惮…”
“你这臭娘们儿再敢叫一句‘兄长’,我保管你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薛定非听了这“兄长”二字都感觉出了万般的虚伪,瞧她虽然一张好看的脸,可从头发丝儿到衣角片儿,没一处不透着让人厌烦的假,看一眼都觉得倒了胃口,不由轻轻嘀咕了一句,“妈的长这样,脱光了求老子上老子也不上。”
虽是嘀咕,可声音却不小。
薛姝读的是诗书礼仪,何曾听过这般污言秽语,一瞬间已是脸色大变!
定国公府里的热闹除了薛家人其他人自然都不知道,沈归楹回到了宫中后,便收到了自己的人给的消息。
嗯,手脚已经动好了。
她轻轻弯了弯唇角,眸光很冷。
…那些人…
终于,都要死了。
她等这一天…也等的够久了。
她如是想着,又想了想,自己干等着也没什么意思,便特地去了沈芷衣那里。
“楹楹。”
即便是佳节前后,沈芷衣这些天以来也没有多开心,整个人消瘦了不少。不过看见妹妹来,她还是很高兴的,立刻便迎了上来,开心道:“我正和苏尚仪说要去看看你呢,没想到你就来了…那正好,我们一起聊聊天吧?”
“我来寻阿姐,自然是特地来聊天的。”
沈归楹微微弯了弯眉眼,温声道:“倒是阿姐…看着消瘦了不少?阿姐…你是不是还在担心那件事?你真的别担心好不好?我和你说过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沈归楹这么一说,沈芷衣又不免心下一个咯噔。
上次楹楹这么说,她其实就一直在担心…但因为这些天来一直都没有什么坏消息传来,沈芷衣便也以为楹楹当时想必只是安慰一下她而已,但是这次楹楹又提起来…
“楹楹…我真的没事的。”
沈芷衣伸出手,握住沈归楹的手,有点担忧道:“我也不是因为那件事…我只是…”
她只是…
只是什么呢?
沈芷衣找不到理由。
作为帝国的公主,沈芷衣很少有像如今这样的情况——她以往从来都不需要担心各种各样的问题,因为她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她撒娇不能解决的。
可是如今这些天来…她才发现,有很多事情,自己都无能为力。
不论是现在的事,还是之前的勇毅侯府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