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72)

等论功行赏完,沈琅又同薛定非叙话一阵,说了些年幼时在宫中的往事。

说了一通,他自觉自己差不多已经做完了铺垫。

沈琅开口询问了薛定非有关对薛远称呼一事。

薛定非本来就是故意的,天知道他要敢叫这狗屁萧远一句“父亲”,回去得不得被谢危剁了脑袋?

金银方才到手,他可舍不得死。

当下一张俊脸上竟露出三分嘲讽,七分冷笑,凉凉道:“流亡二十年,臣未悔为圣上尽忠,但只一桩憾事,长铭在心,日夜熬煎,奈何不可补。燕夫人乃是不孝子生母,因忧思故,去不到一年,国公爷已续弦。便是有皇命在先,臣也耿耿于怀。”

吓!

明明白白责斥定国公薛远对不起结发妻子啊!

殿上忽然有倒吸凉气的声音。

便是连沈琅都没想到,愣了一下。

谢危垂眸静看着自己投落在地上的影子。

薛远一张脸则是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勃然大怒:“孽障,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薛定非皮笑肉不笑,反唇相讥:“能生出个孽障来,你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薛远气结:“你!”

薛定非乃是市井里打滚长大的,嘴皮子利索可不是好相与之辈,早看这老王八蛋不顺眼,骂起来也就格外顺溜:“公侯之家,名门高户,娶个续弦进门怀胎七月产女竟也没落下不足之症,活蹦乱跳!国公爷可真是太对得起家母了!”

满朝文武,目瞪口呆!

精彩!

刺激!

定国公薛远当年匆匆娶了现在的夫人卢氏入门本就受人诟病,只是偌大一个国公府也的确需要女主人来打理,为发妻守个把月便续弦也无可厚非。

可娶进门来,生下长女,恰恰好早产,就有那么点耐人寻味了。

众人原以为这位定非世子回到京城,回到薛氏,与昔日父亲见了面,当时父子情深,催人泪下。

哪里料到,这是个惹不起的主儿!

当着皇帝的面儿啊!

几句话简直啪啪几巴掌,狠狠往自己老子的脸上甩!

同朝为官,谁能见谁好了?

何况还是势大压人的薛氏。

此时此刻所有人面上看着正经,心里面早就搬了板凳,握紧拳头,就差呐喊高呼打起来,打起来!

薛远更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抬了手来指着薛定非,整个人直打哆嗦:“你竟敢对你嫡母不敬,真是反了天了…”

薛定非不耐烦:“你这玩意儿老子都不想认,那臭婆娘算个鸟!”

金銮殿上顿时一片哗然!

市井之上污言秽语,许多人不是没听过,可这是在朝堂之上!

站在沈琅旁边的太监都吓懵了!

直到这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这个定非世子,实在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模样。

毕竟是进了逆党那等的贼窝,光听听这说的话,只怕有得薛氏受了!

礼部的官员向来讲究一个“礼”字,若是往常遇到这种只怕早站出来责斥了,可眼下瞅瞅薛定非,瞅瞅皇帝,琢磨着这可是皇帝的救命恩人。

不敢说,不敢说。

个个都把脑袋埋了下去,当起了缩头乌龟。

薛远愤然道:“圣上!”

沈琅乍然如此粗言,面上也一阵起伏,眉头皱起来却有些为难。

薛定非却是早准备好了话,同样向着他道:“百善孝为先。为人子者,报不得慈母之恩,已是不孝。臣乃情非得已,心结难解,圣上若要强逼,不如以乱党为名将臣绑了投入大狱,臣一了百了,死个干净!”

沈琅立刻道:“这如何使得!”

他看了薛远一眼,叹了一声:“清官难断家务事,朕也断不得。你救驾有功,当着天下人的面,岂能恩将仇报,不是陷朕于不义之地吗?你既回了京城,自有时间与薛国公解开心结,倒不急于一时,且先将养着,改日入宫也拜见拜见太后。余事,容后再议吧,退朝。”

话音落地,竟是怕这些事缠上身似的,一甩袖便从金銮殿上走了。

太监们跟着喊退朝。

薛远纵然是有天大的怒气,也被憋了回去,胸口生疼,不得已跟着众臣一道俯身拜下,高呼“恭送”。

待得起身时,黑着一张阴沉沉的脸便要揪了薛定非发作,可抬眼一看,殿内哪里还有人?

薛定非早已经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到得殿外向垂手侍立的太监打听:“哥们儿,京城里最好的青楼在哪儿?圣上说赐下来的金银,什么时候能送到我那儿?”

外头守的不过是些小太监,哪里见过这阵仗?

顿时被他吓了个面无人色。

薛氏固然势大,可多年来嚣张跋扈,自然得罪了不少朝中同僚。

有那一起子心坏的已经看出了端倪。

才刚下了朝,就有三五官员围了上去,口称恭喜,同薛定非凑近乎说话,没一会儿便勾肩搭背地走了,竟是看都没看薛远一眼!

几乎可以想见,堂堂定国公,不日便将沦为笑柄!

谢危远远看着薛远那气急败坏模样,面上平平淡淡地,甚至还走上前去宽慰了几句,笑道:“国公爷何必介怀?想来令公子多年不在京城,对您多有误会。您立身既正,时日一长,定非世子必知是误会一桩,向您道歉的。”

不说还好,一说简直火上浇油!

可薛远敢对着薛定非发作,却是断断不敢对着谢危发作,只好咬牙切齿地道:“劳谢少师宽慰。”

同是通州剿灭逆党,薛远挨了一顿骂,谢危却掌了工部实权,算是官升一级,可称得上春风得意,面上挂笑时只让人觉着是仙人从九天的云气上踏了下来。

众人也围上来向他道贺。

如此越衬得薛远灰头土脸,狼狈至极。

谢危一阵应付完,正要走时,一名小太监匆匆地来请他去南书房。

想也知道是沈琅宣他。

谢危既然答应,沈归楹这边便也干脆准备动手了。

观察了这么久,沈归楹也发现了大月使团那群人的行动轨迹。

作为长在草原上的人,他们喜欢打猎。

沈琅也很给他们面子,京师所有的猎场都为他们开放。

…打猎…

…若是在打猎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那也是难免的事情对吧?

沈归楹把事情安排下去,也听到了朝堂上的趣事。

薛定非这人,她自然也是听过的。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谢危选择的这一位“替身”,居然是这么一个…混不吝的人。

…和他自己完全不一样。

不过,能把薛远等人气成这样,挺好的。

看来日后…定国公府,热闹够得看了。

如沈归楹一般想法的人自然不少。

当然,事实也的确那般。

毕竟薛定非信奉一个道理——他如今被谢危拿捏了,自然是怎么顺着对方怎么来。虽然谢危并没有明言他到了定国公府之后该怎么表现,但是…下定国公府人的面子总是没错的。

薛远不高兴,定国公府的人不高兴,总归是没错的。

谢危肯定见不得他们那群人好啊。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干了。

毕竟这么干也挺爽的。

就是有些人应付起来挺烦的,但是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便利还是很多的。

比如现在。

薛定非只觉得往常的人生就没有过这么风光的时候,狐朋狗友,酒肉之交,满座都是朝廷官员,世家子弟,端起杯盏来都称兄道弟。

甭管这帮人是什么用心,一起喝酒一起吃饭那都是哥们儿!

他完全把自己多年养出来的纨绔架势给演绎了个淋漓尽致,种种荤话趣言张嘴就来,时不时赢得满堂喝彩。

一顿酒喝完,往雅间暖阁里一躺,竟是一觉睡到黄昏。

国公府派来接他的管家在楼下早气得半死。

他却是不慌不忙,睡醒了,才慵慵懒懒、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楼梯从楼上下来,见了下头候着的那帮人,竟是睬都不睬一眼,自己个儿跳上了外头候着的马车,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在车辕上不动了。

管家难免咬牙切齿地催促他。

没料想他竟然道:“你催什么催?我是主子你是主子?等着就是了。行了,先送我去一趟张家,张大人在通州对我多有照顾,我去道谢一番。”

管家登时目瞪口呆。

定国公府有意要接薛定非回去看个深浅,一家子上上下下可几乎等了他整天了,这当口上他竟然说要去张家?

管家本是如今定国公夫人卢氏的心腹,听说半路杀出个“定非世子”时自然知道不好。

世子之位可只有一个。

原本薛烨公子乃是十拿九稳的。可多了个薛定非,还是皇帝的救命恩人,天知道国公府里要起怎样一番争斗。

管家跟着卢氏,也忠于薛烨,看薛定非自然哪里都不顺眼。

听到这话,当下便想拒绝。

可转念一想,他如此不懂规矩,岂不正好?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再想要抢国公府世子之位可就是痴人说梦了!

于是管家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竟没有反对,真吩咐了车夫驾着马车送他去到张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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