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59)
“我…公仪丞怎么死了!”
事关重大,剑书同刀琴在里头收拾。
谢危手上的血还没擦干净,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杀的。”
吕显头皮登时炸起:“不是请他过府一叙吗,大家不是井水不犯河水吗?你突然杀他干什么?!”
谢危嗓音淡淡:“可河水要犯井水。”
吕显崩溃:“你疯了!”
谢危垂眸看着自己染血的指缝,嗅着屋子里的血腥味儿,眼底透出几分厌恶,只道:“我请他来便没打算让他活着走,一言不合,杀便杀了。”
吕显听见这句,终于冷静了些:“你有计划?”
谢危道:“没有。”
吕显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忍着什么,但还是没有回头去看:“你是逆党中人,人是你请到府里来的,他现在人还在京城,出了事你怎么逃得了干系,拿什么跟王爷交代,往后又怎么收场?!”
谢危的神情静极了:“不知道。”
“不知道?!!”吕显跳了起来,一张斯文的脸孔都被今日这骇人听闻之事搞得有些扭曲起来,忍无可忍地朝他咆哮,“没有计划,不知道怎么交代!可你竟然把人杀了!你大爷的谢居安到底是你中邪了还是我中邪了!怎么办,怎么办!!!你怎么敢做下这种事来!!!”
他的声音实在很是聒噪。
谢危被迫中断了思绪,终于轻轻蹙了眉,道:“你慌什么。”
他慌什么?!
谁他妈遇到这种事能不慌啊!
在吕显看来谢危绝对不是什么冲动之人,也绝对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在京中这些年的布局谋划桩桩件件都是心血堆砌,一个闹不好便是前功尽弃!
吕显完全冷静不下来!
他转头就想和谢危理论,然而脑袋微微一侧,就瞥见谢危那一身雪白的衣裳上触目惊心的鲜血,又觉得脑袋里一阵的眩晕,而后脚底下发虚。
于是这满腔无从宣泄的暴躁便向屋内刀琴剑书而去。
他愤愤地叫嚷:“你们两个别再收拾这屋了!先把你们家先生拖下去换身干净衣裳再来!”
剑书不解:“为什么?”
吕显举起一只手来挡在自己脸边上生怕自己再见着屋里的场面,气急败坏地跳脚:“还为什么!老子他妈晕血!”
剑书:“…”
刀琴:“…”
正如谢危所想,沈琅现在开心得不行,的确没时间关注沈归楹的情况。
是以沈归楹出门一趟,并没有人发现。
她回宫时,檀溪便立刻把她领进了内室。
“公主。”
檀溪替她解开披风,低声道:“您出门…没事吧?”
“本宫能有什么事?”
沈归楹心情不错,以至于脸上笑容都真实了不少:“放心,本宫没事,不仅没事…还确认自己,暂时多了一个可靠的盟友。”
檀溪松了口气:“那就好。”
天色晚了,沈芷衣如今被禁足,旁的人不可能会在此时来寻她,也没有别的事,沈归楹便沐浴洗漱过后准备睡了。
然而就在檀溪准备吹灭蜡烛时,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还是把那一小袋东西找出来,而后去询问沈归楹的意思:“公主,这个…该怎么处理?”
沈归楹抬眸,看了一眼。
是一袋松子。
燕临给她的松子。
沈归楹盯着这一袋松子,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许久,她才淡声道:
“收起来吧。”
少年心意珍重,沈归楹或许做不到有多么喜欢他,却也不至于去糟践他的心意。
只是…
今夜风雪这么大…
燕临在狱中…
应当…会平安无事的吧?
毕竟…勇毅侯府,还不至于就到了穷途末路那一步。
她知道,暗处有许多伸出来的手,都在默默帮忙。
勇毅侯府,可见其高风亮节。
可惜。
她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与勇毅侯府…也注定只能有君臣利用关系。
其他的再多…便没有了。
大雪落了整整一天两夜,直至第三日天明,才将将停下。
今日谢危要入宫。
斫琴堂里早已经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再也瞧不见一丝血迹。
公仪丞的尸首也不见了。
可谢危的心情却似乎没有好上半分,甚至比起前些天还要差上许多,在换上那一身天青色的道袍时,他的眉头深深锁了起来,只问:“还没查到吗?”
刀琴立在后面,摇了摇头。
剑书眉目间也有些凝重,连为他整理衣襟的动作都变得十分小心,低声道:“金陵总坛那边确留了一些人在京中做暗桩,可这些人只听公仪丞调令。如今我们已经将京城这边的香堂控制住了,审问前段时间跟在公仪丞身边的人,只知道是有命令交代了下去,但、但还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
说着,声音也小了下去。
谢危眼底的戾气便慢慢浮了上来,似乎忍耐着什么,又问:“定非那边呢?”
剑书越发不敢看他一眼,垂首道:“那日先生吩咐下去后,便在京中四处找了,可定非公子没回过香堂一次。有人说他在醉乐坊,我们找过去后花楼姑娘转达他留话说去了‘十年酿’喝酒,可我们找过去之后也没有人…”
也就是说,这个人也没了影踪。
谢危竟低低地笑了一声:“不错,很不错。”
剑书、刀琴皆听出了这话里藏着的凶险意味儿,半点不敢接话。
谢危这一整衣袍,淡淡道一声“继续查继续找”,也不再说些什么,径直出了府门,乘坐马车向皇宫而去。
南书房里正在议事。
沈琅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大好,除了后宫里秦贵妃有孕外,朝堂上竟然也是出了一件振奋人心的大好事。
谢危才一进来,他便大笑起来:“谢卿你可算是来了,顺天府尹那边已经报过了消息,这一回平南王逆党有个重要的人物伏诛,谢卿立下大功!”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谢危身上,眼神里多少有些佩服。
当然也有些人比较简单。
谢危倒跟没看见似的,毫无破绽地微笑起来,道:“不过是手底下的人凑巧撞破他们一干人等香堂集会,略机警了一些,这才联系顺天府尹派人围剿,将那公仪丞乱箭射死。微臣知道消息还没圣上快呢,不敢居功。”
若是吕显在此听见只怕要大为震骇——
那公仪丞不是谢危亲自杀的吗?
怎么到了此刻,竟然就成了顺天府尹围剿死的?!
但在这南书房中并无一人知道真相,只个个思考着这位谢少师原本就深受沈琅信任,此事过后只怕还要往上一层,实在令人艳羡。
沈琅则是说不出的快意。
他负手踱步走了下来,甚至有些意气风发模样,道:“这逆党妄图颠覆我朝之贼心不死,趁着勇毅侯府这事四处散布谣言作乱,此次竟被一举端掉在京中的据点,还杀了为其首脑出谋划策的大贼!料想是天灭此党羽,如此下去很快便能将逆党反贼连根铲除!”
众人都附和起来,口称“圣上英明”。
但刑部新上任的尚书顾春芳肃着一张冷面,却是眉头皱起,并无多少高兴的神色,只道:“可惜顺天府围剿之时竟不知此人身份,乱箭将其射死。此人既在匪首身边二三十年,出谋划策,必定知道逆党有许多底细,是此中顶顶重要之人。若能将其生擒,拷问一番,不知将抖落出多少有用之讯息…”
众人顿时变得讪讪。
谢危闻言目光微微一闪,却是仿佛想到什么一般道:“若能生擒的确是最好,可如今这人死了,也未必就派不上用场。”
顾春芳两道眉已经有了些霜白。
听见谢危这话,他顿时一抬眉,向谢危看了过来:“谢少师有高见?”
“不敢当。”谢危甚是有礼,说话的同时便向顾春芳揖了一揖,然后道,“方才顾大人不说,谢某也没深想;然而顾大人一说,谢某心里倒冒出个主意来,只不过也许有些行险。”
沈琅顿时好奇:“什么主意?”
谢危唇角便略略一弯,道:“朝廷剿灭了乱党,杀了他们许多人,公仪丞这般重要的人物固然在其中,可这消息只有官府与朝廷才知道。”
“也就是说,平南王那边并不知晓公仪丞已死。若我们放出消息,假称公仪丞没死,只是被朝廷抓了起来严刑审问。依顾大人方才所言,此人必定知晓许多逆党机密,逆党怕机密泄露,必定派人来救。届时派人埋伏,或者更行险一些…”
说到这里时,他顿了顿。
众人听得点头。
连顾春芳都不由拈须思索起来,进而问道:“更行险一些又如何?”
谢危眸光微微垂下,竟是道:“这些日来我们也抓了不少乱党,连番审问之下,说公仪丞,这些人大多都见过,知道是什么模样。”
“然而,传闻中为那平南王出谋划策的却还有一人,号为‘度钧山人’,从未现身人前。便是逆党众人,甚至一些香堂的香主,都没有见过此人,唯有金陵总坛那边有极少数人知道他底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