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50)

否则,哪里轮得到续弦进门、薛烨成长嫡?

只怕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燕临这话看似平淡,威力可是不小。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薛氏姐弟身上。

薛烨哪里想到燕临毫无预兆竟然提起这话题?

他脸色一变,盛怒上来便要发作。

关键时刻薛姝冷喝了一声:“你闭嘴!”

薛烨一窒,目中恨恨,可终究没敢说话了。

薛姝却走出来,倒还能保持些许镇定,只是脸色也不大好看了,向燕临行了一礼,故作淡然道:“舍弟方才莽撞,言语不慎,惹得燕世子不快,薛姝在这里为他赔礼道歉了。”

“听闻定非兄长天资聪颖,慧敏过人,然而此事已经过去近二十年,家父未尝不嗟叹伤怀。斯人已去,旧事难追,燕世子今日何必提起,如此咄咄逼人呢?”

燕临看了眼薛姝,又看向沈归楹,见少女脸上没再显露出那种低落之色了,便淡淡道:

“是啊,到底斯人已去,旧事难追。这样一个人若侥幸还活着,该是多可怕一件事,又该有多少人为之提心吊胆、夜中难免啊。”

这话里藏着一点凶险的感觉。

薛姝与燕临对视。

众人莫名听得心惊肉跳,但又很难参透这当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因由,因而只看着他们。

还好这时后面传来了管家的声音,是在对着另一人说话:“冠礼定在午时初,在前厅宴客,现在许多宾客都到了,少师大人这时去的话刚好。”

是谢危从承庆堂回来了。

他的身影从门后转上来,脸色比起去时似乎苍白了些许,回到走廊上时抬头便看见众人,只问了一句:“还不去前厅?”

燕临便向谢危拱手道:“这便去。”

谢危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在看见薛姝时未见如何,瞧见薛烨时却是停了一停,这才随着管家径直从廊上先往前厅去。

先前弥漫在庆余堂外面那剑拔弩张的氛围,消弭了不少。

延平王立刻趁机笑起来,道:“这大好的日子,大家火气何必这么重呢?都是小事,小事,走走走,到前厅去了,可不敢让谢先生和那么多宾客等久了。”

薛烨便重重哼了一声,冷笑转身。

薛姝虽然面有不虞之色,但似乎也没深究的意思——当然,也不太敢深究,不然又提起方才那件事情怎么办?是以只向着燕临看似礼貌的敛身一礼,也与薛烨一道去了。

有延平王嬉笑着缓和气氛,加上薛氏姐弟走了,众人也终于放松下来,纷纷往前厅去。

燕临落在最后,沈归楹自然和沈芷衣还有沈玠走在前面。

只不过眼见着要离开庆余堂的时候,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唤了一声:“楹楹。”

沈归楹微微一怔,脚步便停下了。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

少年看了前方走远的众人一眼,才来到她面前,冲她笑了一笑,背在身后的手掌拿出来,竟是伸手一抛,将一只装着什么东西的沉甸甸的锦囊抛向了她:“给你的。”

沈归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前面走着的沈玠忽然发现少了人,便不由回头看,有些没好气地远远喊他:“燕临,干什么呢?”

燕临抬头道一声:“来了。”

低头来重新看着沈归楹,他嘴角弯弯,只是眼底多了一分如雾缥缈的惆怅,转瞬即逝,轻轻道:“可惜这时节没有鸡头米了。”

说完便先往前面走去,跟上了前方的沈玠等人。

沈归楹站在原地,轻轻打开了锦囊。

她垂眸,看了一眼。

里头是一小袋已经剥好的炒松子。

一如往昔。

她无声地弯了弯唇角,抬头往前看,少年的背影依旧挺拔,可比如那些日子,已经多了几分沉重的沉稳。

…燕临,到底是长大了。

沈归楹到时,前厅里宾客已然满座。

沈芷衣等人到了之后左右看都没瞧见沈归楹,还有些着急,一看见她进来便连忙招手:“楹楹,这边。”

她便走了过去。

大乾朝男女大防虽然没有那么严重,可一般男子冠礼除长辈外基本都是没有女宾来看的。

但乐阳长公主沈芷衣,还有身为昭阳公主的沈归楹毕竟身份尊贵,且与燕临算得上一同长大的好友,自然能够列席厅中,且位置还很靠前。

宫中这些伴读都沾了她的光,位置在附近。

其中自然有姜雪宁。

她似笑非笑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得到了姜雪宁的一个头顶。

再随意瞥了几眼,倒是意外地发现,陈瀛和张遮居然也来了。

不过她也没太在意。

有人轻轻敲了敲厅里面一座小小的铜钟,周遭便立刻安静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聚集到了堂上。

穿上一身厚重华服的勇毅侯燕牧,在老管家的搀扶下,从后堂走了出来。众人一见连忙行礼,燕牧面上虽有病色,可今日这样喜庆的日子里也不由得打起了精神,很有几分年轻时叱咤的气魄,还礼后甚至还笑了起来。

“承蒙诸位来宾看得起,大驾光临,我侯府实在蓬荜生辉。”他的目光落在这堂中黑压压的一片人身上,锋锐的眼眸中却有几分老怀快慰的感动,“燕牧四十五载徒然奔忙,走沙场,赴轮台,不想年纪稍大些却是老病缠身,叫大家笑话了。”

“今日风寒雪冷,诸位却能不弃,给足了我这半老头子的体面,也给足了犬子体面,我燕牧定永记于心,在此谢过!”

说罢他竟长身一揖。

说的是今日“风寒雪冷”,未提眼下朝局与侯府所面临的困苦半句,可众人偏都轻而易举地听出了那言下之意。

想勇毅侯府一门忠烈,燕牧少壮之年亦曾领兵作战,驱逐鞑虏,如今却被圣上下令,重兵围府犹未去,刀剑悬颈命不知,实在令人唏嘘。

如此大礼,众人如何当得起?

一时都忙道“侯爷言重”“侯爷不可”,又以深揖之礼还之。

冠礼这才正式开始。

整座前厅被布置得与祠堂宗庙差不多。

燕临身上穿的乃是簇新的素色交衽长袍,依着古礼自厅外走入,先叩天地,再祭宗庙,后拜父母,由赞者出席祷读祝辞,方行加冠之礼。

士族三加。

燕临张开了自己的双手,任由那显得厚重的玄色深衣披上了自己的肩膀,沉沉地将他笼罩,宽长的革带也经由赞者的手从他腰间穿过紧束,一块刻着如意纹的圆形玉佩系在革带之上,低垂下来压住衣摆。

他躬身再拜。

赞者便高呼一声:“三加加冠,请大宾!”

行冠礼,最重要的便是加冠。

冠礼中的主宾也称“大宾”,往往是德高望重之人,既要亲自为受冠者加冠,也要为受冠者取字。

赞者声音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到谢危身上。

按礼,大宾当盛服。

可今日的谢危非但没有盛服,甚至于只穿了一身雪白的长袍,外头罩着一件白鹤云纹的氅衣,宽袍大袖,卓有飘然逸世之态,与今日盛礼、与众人盛服,颇有一点格格不入之处。

然而主人家竟不置一词。

燕牧也向谢危看去。

谢危就这般沉默地看了许久,此刻终于一低眸,轻轻起了身,走上前来。

燕临抬眸望着他,侧转身向他而立。

府中下人递过了端端放着头冠的漆盘,由赞者奉了,垂首侍立在谢危身畔。

那一只束发之冠,乃以白玉雕琢而成,长有三寸,高则寸半,冠顶向后卷起,六道梁压缝,静静置在漆盘中,天光一照,古朴剔透,有上古遗风。

一对简单的木簪则置于冠旁。

金冠多配玉簪,玉冠则多配木簪,前者富贵奢华,后者却显出几分清远。

勇毅侯府家训如何,可见一斑。

谢危淡淡道:“冠者,礼之始也。而成人者,为人子、为人弟、为人少者,先行孝、弟、顺之礼,后可为人,进而治人。今危受令尊之请,为你加冠,诚望世子牢记今日之训。”

他从漆盘中捧过了那只玉冠。

燕临则一掀衣袍,长身跪于他身前。

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谢危的手上,倒极少注意他说了什么,毕竟冠礼上的祝辞说来说去都是那套。

然而下方观礼的沈归楹却是眸光一闪。

张遮面色也微顿。

陈瀛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便压低声音开口问了出来:“怎么了?”

张遮平静道:“少了。”

陈瀛不解:“什么少了?”

张遮却没有再答。

谢危说的祝辞少了!

《礼记》中说的是成人,乃是要“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者”,要行的乃是“孝、弟、忠、顺”,可谢危方才只说了为人子、为人弟、为人少,却独独没有说“为人臣”更没有提半个“忠”字!

燕临也在这一刻抬起头来,那锋锐冷沉的目光直刺到谢危面上。

谢危却低眸将玉冠放在了燕临头顶,平淡地对他道:“垂首。”

燕临心里江河翻涌似的震荡,有惊讶,有骇然,可此时不敢表露出半分,望了他有片刻,终于还是依言垂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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