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49)
站在薛姝身后的那名少年,下颌抬得有些高。
听见沈芷衣直呼他名姓,嘴唇便抿了几分,可碍于对方身份颇高乃是公主,又不好发作,只能勉强笑了笑,道:“薛烨见过长公主殿下,昭阳公主殿下。”
薛烨。
沈归楹懒洋洋地抬眸看他。
那少年十几岁的年纪,眉眼与薛姝像极了,穿在身上的是昂贵的天水蓝锦云缎,腰间更是挂了许多香囊玉佩,还佩了柄剑鞘上镶满宝石的长剑。虽然在同人打招呼,却并未看旁人一眼,神情间颇有几分倨傲。
这便是薛氏一族现在的嫡子了。
定国公的续弦所出,薛姝一母同胞的弟弟,据传当年乃是龙凤胎,很惹得京中赞叹,若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很快便能被封为定国公世子,承继偌大的薛氏一族。
身份如此贵重,也难怪倨傲一些。
只不过…
等过那位“薛定非”出现,他还要能倨傲得起来、笑得出来,那才算是真本事呢。
想到这里,沈归楹收回了目光。
沈芷衣虽然不太喜欢薛烨,但对方毕竟是她的表弟,薛姝的亲弟弟,所以还是招了招手道:“我们正在行酒令喝酒呢,你们也一起来。”
薛姝敛身一礼:“恭敬不如从命。”
燕临静静地看着,不出声也不反对。
薛烨走过来时,大大咧咧地坐下了,然后扫了桌上一眼,轻轻撇了撇嘴,道:“喝的是什么酒呀?”
延平王傻乎乎地回:“陈年的杏花酿。”
薛烨摇头:“这有什么好喝的。”
众人都看向他。
他今日来还带了一把描金的折扇,抬起来便敲了敲桌,道:“早知你们都来得这样早,要在这里喝酒,我便把我们家的紫金坛带来给你们,是江南一干人送来的,酒中第一。”
燕临笑笑没有说话。
薛姝眉头一皱,看了薛烨一眼。
薛烨便一摸鼻子,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了,但眼神中依旧透着些不以为然,端起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盏酒来,便道:“当然了,杏花酿也不错,老酒,好酒,将就也能喝喝。”
众人原本都喝得很高兴,听了他这话却是觉得大倒胃口。
在座的哪个不是勋贵子弟?
便是薛氏一族显赫,高出旁人,可谁家能没几坛子好酒?若非碍着今日乃是燕临冠礼,只怕立时便拂袖走了,都懒得搭理他。
到底还是沈玠是老好人,看气氛忽然不大对,连忙出来打圆场,端了一杯酒便站起来,向燕临高举,道:“今日是燕临生辰,大家可好不容易能聚在一起,不如大家便一起敬他一杯,为他贺生辰,怎么样?”
沈芷衣当即道一声:“好!”
众人当然也无异议,齐齐站起来端酒,向燕临高举。
一个道:“我祝燕世子福如东海…”
燕临笑骂道:“去你的。”
沈玠笑道:“你呀,往日不好好读书,若是被谢先生知道了,可不得气死。”
沈芷衣乐呵呵笑起来,而后忙不迭道:“我来,我来!我这两句好,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
她卡住了,一时想不起来。
沈玠对于妹妹这水平很无奈,也摇了摇头。
沈归楹弯起唇角补上:
“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对对对。”
沈芷衣笑道:“还是楹楹聪明!”
“不过,既然楹楹帮我补上啦,那正好,你也说一句吧。”
沈归楹一怔,而后很快便回过神来,弯了弯唇角,嗓音淡淡道:“那…我祝燕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燕临看着她,弯起唇角笑:
“那…”那少年注视着她,十分认真地一字一顿道:“那我也祝,愿尔明月长随,清风常伴,百忧到心尽开解,万难加身皆辟易。”
言罢径直仰首饮尽盏中之酒。
众人便齐声喝起彩,一道都将杯中酒喝了。
沈归楹自然也喝下了。
祝词继续,轮到萧姝,她略一沉吟,举杯注视着燕临道:“我俗,便祝愿燕世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落在旁人耳中,这是祝愿燕临长命百岁。
然而落在姜雪宁耳中却变得格外刺耳,听见薛姝说出这几个字的瞬间,她面色便陡地一变,目光忽然变得锋锐了一些,向薛姝望去。
沈归楹却只是漫不经心瞥了薛姝一眼。
薛姝嘴角噙着淡笑,仿佛的确是出于真诚说出的这番话。
竟让人一时无法判断,她是无心,还是有意。
燕临闻言也抬起头来看了薛姝一眼,倒是面不改色,显出了一种超乎他年龄的沉稳,甚至还道了声谢:“能得薛大姑娘一句祝贺,燕临该记上很久的。”
薛姝笑道:“客气了。”
今日燕临是主,众人话都围着燕临说,酒都陪着燕临喝。
出身定国公府的薛烨自问身份地位都不比燕临低,可自坐下来之后却没谁搭理,于是越坐越觉得气闷,索性把酒盏一放,站起来在这庆余堂的院子里四处打量。
先前沈归楹送给燕临的那藏着剑的剑匣搁在旁边。
他走过去便看见了,好奇之下拿起剑来,举在天光下看了看,不由摇头:“这剑看上去也太简单,太沉手了吧?人都言剑走轻灵,怎么这样的剑也出现在侯府?”
正在同人说话的燕临一回头,眸光便冷了冷。
连沈芷衣都紧皱了眉头。
燕临走过去,只道:“有的剑走轻灵,有的剑走厚重,剑不同,道不同,还请薛公子将此剑还给我吧。”
然后便从薛烨手中把剑拿了过来。
薛烨听着他言语平静,却完全没感觉出这人把自己放在眼底,且他从来是锦衣玉食,被人捧着长大的,自来不知什么是收敛,陡地冷笑了一声:“本公子的剑乃是京中著名的剑士柳燮先生所传授,燕世子这话的意思,是他说得不对?”
游侠的剑与将军的剑,不是一种剑。
但燕临也不想同他解释,只道:“你说对便对吧。”
他不这般还好,越这般,薛烨越发觉得他轻慢,原本就压着的傲慢和不满顿时发作出来,眼看着燕临持着剑弯身便要将剑重新放回匣中,竟直接手往自己腰间一按,立拔了自己身上所佩的宝剑!
轻灵的剑身一晃,便压在燕临剑上!
他笑:“何必这么着急藏剑于匣?听说燕世子的剑术乃是燕侯爷手把手教的,柳燮先生也对侯爷的剑多有赞誉,今日适逢其会,燕世子新得一剑,不知可否讨教讨教?”
薛烨这柄剑是雪似的剑,长,窄,甚至有些软。
燕临这柄剑却是三指宽,陨铁铸成剑刃,有三分乌青的光华。
他还保持着先前要将剑放回剑匣的姿态,低垂着头,目光也下落,轻而易举便看见了自己那映照在薛烨雪亮剑身上的眼眸。
愠怒,肃杀,冷寒。
于是眉头轻轻一动,手腕一抖,燕临连脸上神情都没变,便抬了剑一震,竟直接将薛烨所持之剑震得倒转而回,险些从他手中飞出!
薛烨猝不及防,大吃了一惊。
沈芷衣也忍不住了,怒道:“薛烨!你放肆!”
“这可是楹楹送给燕临的!怎么,听你这意思,莫不是对楹楹不满?对本公主不满?甚至…是对皇室不满?!!”
她这话一出,薛烨脸色都白了。
薛姝也面色一僵,而后立刻反应过来,迅速抬步走到薛烨身边,拉着他一起赔礼道:“长公主误会了,阿弟他意思并非如此,只是单纯吃惊罢了,他不知此剑乃是昭阳公主所赠,若有不妥之处,还望长公主,昭阳公主,还有燕世子赎罪。”
沈芷衣难得没给薛姝什么好脸色,只是冷哼一声,而后看向沈归楹。
这是在询问她的意思。
沈归楹敛了敛眸,姿态便又显得弱势了起来,只轻声道:“所以…若是别人送的,薛世子,便不会道歉了是么?”
薛烨:“…”
薛姝:“…”
她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姐弟二人神色一僵,沈芷衣却是立刻再次发难道:“就是!如果不是这剑不是楹楹送的,薛烨,你是不是就觉得自己没错了?”
薛姝面色一沉,立刻瞪了薛烨一眼。
薛烨这时候倒也机灵了起来:“昭阳公主误会了,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方才只是随口一问,想必…燕世子,应当不会计较吧?”
沈芷衣便又看向燕临。
燕临的确不会计较,他只是沉默地将剑重新放进剑匣,而后上下打量着薛烨,竟是平淡地一笑,道:“自然,只是…若当年的定非世子在,恐怕不至如此废物。”
定非世子…
京中已经少有人听过这个名字了。
可到底事关薛燕两大氏族的秘辛,暗地里终究还是有人传的薛姝与薛烨都是续弦所生,定国公的元配妻子乃是勇毅侯的长姐、燕临的姑母。
原本要承继薛氏一族的则是元配嫡子定非世子,若非定非世子在二十年前不幸夭折…
为此,定国公夫妻和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