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锦37

进了院子,茶茶四处张望了一番后,问:

素锦:“李婶婶,李叔叔呢?”

妇人提着茶壶给东华倒了杯茶,又给茶茶盛了碗蜜水,闻言随口道:

路人甲:“你李叔去山里砍通脱木了。”

素锦:“通脱木?”

通脱木是什么?

茶茶还想追问,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她就腾空了,小短腿动了动,懵懵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素锦:“李叔叔!”

茶茶惊喜地喊道,一双清凌凌的眼眸突然就亮了,像是黑夜里亮起两盏小灯笼。

路人甲:“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人就是经不起念叨,刚才小锦还问起你呢。”

妇人笑着打趣。

路人乙:“是嘛,看来是我们小锦想叔叔婶婶了,叔叔婶婶和你两个哥哥也很想小锦,正想着过两天梁浅、泽深休沐就去衙门看小锦呢!”

别说,虽然才分开了一天,但他还挺想这软软糯糯又可爱的小幼崽,昨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的人可不只是他的妻子,他也没睡安生,心里一直记挂着小崽子,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在妻子面前儿女情长,只好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没在妻子面前露馅。

素锦:“真的吗?”

茶茶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神色认真,

素锦:“小锦也很想叔叔婶婶和哥哥们。”

李正心里熨帖,面上倒是一如既往憨笑,又问起她在秦大人家里过得好不好。茶茶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李正耐心听着,确认小崽是真的过得好,才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但当他听见茶茶说秦恪找商户捐款遭拒后,面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茶茶自顾自说着,没发现李正的异样,但旁观的东华却一眼看出他的不对劲。

东华若有所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味道竟然还不错,茶香正,有层次,人口软滑,有茶叶的苦涩味,但很快就散去,回甘醇厚……好茶。

但茶叶就是一般的茶叶,想必问题就出在这泡茶人身上。

心里有了想法,东华按下不表,一边饮茶一边默默听着三人说话。

直到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茶茶才依依不舍与夫妻俩告别。

一开始她还赖着不想走,手脚并用扒拉着院子里面的柱子死活不撒手,嚷嚷着还没见着两个哥哥,想等他们下学回来见一面再走。

一番折腾,衣服都脏了,瞬间从香香软软的小公主变成脏兮兮的小乞丐。

东华:“……”

哦呦,是个熊孩子。

东华第一次见熊孩子,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之前看这小糯米团子挺乖的,说不让多吃栗子糕她也只是睁着双葡萄似的圆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看得人心软得一塌糊涂,没想到糯米团子原来也是个熊孩子。他蹲下身,试图和小糯米团子讲道理:

东华帝君:“还记得来之前怎么说的吗?天黑之前必须得回去。现在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秦大人会担心的。小锦也不想秦大人担心吧?”

李正夫妻俩也在一旁劝说:

路人甲:“是啊,小锦,回去吧,不然秦大人会担心的。”

对哦,哥哥还在家等她,如果回去晚了,哥哥会担心的。

茶茶犹豫了,下意识松开了抱着柱子的小胳膊,绞着手指不知如何是好。

素锦:“可是,我想亲自和梁浅哥哥和泽深哥哥说一声,我们约定好了的……”

声音越来越小,眉毛却越蹙越紧,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大的难题。

她之前答应过梁浅哥哥和泽深哥哥,如果找到人家收养了,一定会亲自和他们告别,昨天不告而别已经很过分了,今天如果又不说一声就走就更过分了。

路人甲:“哎哟,原来是担心梁浅和泽深啊!”

闻言,妇人猛地一拍大腿,宽慰道:

路人甲:“小锦啊,别担心,等梁浅、泽深下学回来,婶婶会和他们说小锦来过了,待梁浅、泽深休沐,我们一起去看你。”

茶茶抿着唇不说话。

有些在大人看起来不重要的事情对孩子来说却意义重大,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承诺。

茶茶不想做一个不守承诺的幼崽。

东华看出了小糯米团子内心的挣扎和执拗,轻轻拍拍她的小肩膀,嗓音温柔:

东华帝君:“小锦,边叔叔保证,以后会经常陪你出来,今天真的太晚了,又没有事先和秦大人报备,再不回去,秦大人会担心的。小锦先回去,明天再来,好不好?”

东华从来没这么和人说过话,周身清冷一下子消散得一干二净,但幼崽的魅力就在于,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能把人看得心都化了。

茶茶拧着小眉毛思考了一会儿,仰着脑袋去看对方,一对纤长卷翘的睫毛一扇一扇的,

素锦:“再等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可以吗?”

说着,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比了很小一段。

人族幼崽,真可爱。

东华默了默,别开眼,选择了纵容。

李正夫妻面面相觑,显然是也没想到东华看着清冷不好说话,竟还是个娇惯孩子的。

素锦:“耶!边叔叔最好了!”

幼崽欢呼。

东华在心底叹了口气,将小糯米团子从地上拎起来,擦了擦她脏兮兮的小脸,目光掠过她身上脏兮兮的衣服,眉心便是狠狠一跳。

好想揍人啊!

茶茶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呲着一口小米牙,拍着胸脯保证,

素锦:“就等一刻钟,小锦说话算话。”

东华帝君:“这个时候说得好,万一到时候,你又不肯走怎么办?”

东华提出质疑。

素锦:“不会的!”

茶茶连忙保证:

素锦:“小锦说话算话,说走就走,不走是猪!”

说完,就心虚地低下头,偷偷在心里说:我是茶茶,才不是小锦。

然后,又开始满院子撒欢地跑。

然而,一刻钟后,某幼崽得寸进尺:

素锦:“续……续一刻钟?”

东华帝君:“呵呵。”

东华似笑非笑看着她,

东华帝君:“说话算数?说走就走?不走是猪?”

茶茶小脸发烫,但还是梗着脖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素锦:“那是一刻钟前的小锦说的,那个小锦坏,和现在的小锦没关系。”

东华帝君:“……”

手痒,想打小孩。

还有。

这破孩子,真不能要了。

东华帝君:“不可以!”

青年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幼崽不合理的请求,伸手想将人直接拎起来。

素锦:“哇~呜~”

茶茶嗷呜一声往后躲,眼里含着两泡泪,缩在角落当蘑菇。

但负隅顽抗显然是没用的,见劝说无果,他直接上手将小糯米团子从地上捞起来,抱起就往外面走。

最终,茶茶还是敌不过武力镇压,蔫了吧唧地趴在东华肩头,任由对方抱着她走出去。

走到门口,东华停下脚步,轻轻拍了拍某只悲伤的幼崽,提醒她说再见,茶茶抬起头,露出一双泛着红的眼睛,对着李正夫妻俩挥挥手,

素锦:“叔叔、婶婶,小锦走了。”

瓮声瓮气的,好不可怜。

路人甲:“好,小锦别难过,过两天叔叔就带着梁浅、泽深去看你。”

夫妻俩站在门口,目送身姿挺拔犹如苍松翠竹的青年抱着幼崽渐行渐远,直到青年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外,夫妻俩这才关上门,往回走。

妇人笑着感叹:“没想到小锦还有这么淘气的一面。”

路人乙:“淘气点也挺好的。”

李正看着院子里被小糯米团子滚干净了的地面,轻轻呢喃:

路人乙:“孩子还是不要那么乖巧懂事,没人疼的孩子才会事事退让。”

妇人的脚步微顿,想起之前的小锦,也有点感慨:

路人甲:“是啊,孩子还是活泼点好,之前我就觉得小锦那丫头太过乖巧。她才几岁?还是窝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说话却是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比梁浅、泽深两个十几岁的小子还懂事,即使受了委屈也不说,不哭不闹,自己哄自己把自己哄好了,这哪里像个四五岁的孩子?我看着就心疼。现在就很好,撒娇卖萌耍赖,倒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了。这也说明,小锦跟着秦大人真的过得很好。”

顿了顿,她又道:

路人甲:“还有,那位边先生,一看就大有来头,一个小小的账房哪有那么强大的气场?隐隐有种让人不敢与之对视的威压。不过,他对小锦倒是上心,目光几乎没从小锦身上移开过,眼神之宠溺,倒像是一个老父亲在看自家闺女。”

说完,却没得到回应,妇人疑惑地看向丈夫,就发现丈夫正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她伸手拉了拉丈夫的袖子,

路人甲:“怎么了?”

李正感受到拉拽,低头看去,就对上妻子担忧的眼神,紧绷的神色骤然一松,他没说话,牵起妻子的手,轻轻摩挲,

路人乙:“挽娘,小锦说秦大人找富户出钱被拒,我想……”

……

秦恪回来的时候,没看见自家小糯米团子,还有些着急,听护卫说和边珩出去了,才放下心来。

秦恪对边珩还是很放心的。

虽然才认识没两天,但他直觉,那位容貌昳丽、气质不俗的先生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人。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并非没有超出凡人认知的存在,譬如妖怪,譬如神仙,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那位先生他,或许应该称之为“祂”,恐怕来历不凡,极有可能是天上某位下凡渡劫的神明。

“夜,你先去用膳吧。顺道去隔壁和王婶说一声,今天的晚膳晚一点。”

秦恪捏了捏眉心,

“我休息一会儿,别让人来打扰,有人上门,就说我不在,等小锦和边先生回来,再来书房叫我。”

“是。”

护卫恭敬应下,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往外走。

秦恪站在门口看着人走远了,才转身推门而入。

书房里的陈设很简单,就一个书架,一方书案,和一张小榻。

秦恪张开手臂往柔软的小榻上一倒,闭上眼睛,将双手枕在脑后,放空思绪,不一会儿,他躁动不安的心就平静了下来,脑子也不浆糊了,突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也不跳了。

舒坦!秦恪忍不住喟叹,果然,还是咸鱼躺的生活舒服。

这段时间可把他累得够呛。

说起来,这还是他少有的在天还没黑就在家了,往常都是忙得昏天暗地,披星戴月往回走。

只是,让秦恪心酸的是,难得的早归,竟然要归功于事情进展得不顺利,跑了一天腿都快跑断了,却是一点收获也没有,也是够讽刺了。

没错,挨家挨户登门拜访逐个击破的策略并没有奏效,那一个个老狐狸似的都在跟他打马虎眼,他说什么他们都说是,就是别想让他们掏一分钱,主打的一个精神鼓励法。

哎!

想想就觉得头疼。

倒不至于气馁,只是,他是真的想不明白,明明是互利共赢,为何要拒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拿出玻璃和镜子时,他们明显都有意动,本以为多劝劝事就成了,没成想那些人又缩回去了。

真是一群缩头乌龟!

啧…心累!

秦恪睁开眼,盯着帐子顶端繁复的花纹,默默叹了口气,心里却在念叨:黎礽啊黎礽,我秦恪上辈子是杀人放火了,还是打家劫舍了,这辈子才和你黎礽做了兄弟。遭老罪了!

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榻边的红木箱子,秦恪想了想,索性不睡了,从榻上爬了起来,打开红木箱子,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盏莲花灯。

还是一盏琉璃灯。

区别于宫廷中设法让牛角、羊角或者犀牛角变得薄如蝉翼而用以制作出透光性和防火性能都极好的“伪琉璃”灯,这盏莲花灯的灯身是碧色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这是一盏真正的琉璃灯,也是此间唯一一盏琉璃灯。

秦恪走到书案前坐下,将小小的花灯放在上面,又从袖口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了里面的烛芯,霎时间,烛火摇曳,流光溢彩,耀眼夺目。

路人甲:“真好看。”

秦恪喃喃自语,盯着小花灯看了一会儿,又不由地想到一个困扰了他好多年的问题:“琉璃”一词早已有之,且在民间很是盛行,但他活了十几年,就没在外面见到过真正的琉璃制品,京城所有商铺售卖的琉璃灯、琉璃碗和琉璃盏都不过是打着“琉璃”旗号的仿制品,不是真正的琉璃制品。

那么问题就来了,琉璃这个词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秦恪微微俯身,伸出食指轻轻地碰了碰书案上流光溢彩的小莲花灯,思绪不由地飘远了。

……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今天是沧州书院开放招生的日子,秦恪牵着茶茶到书院探访。

茶茶今天穿着一身红,红衣红裤红鞋子,红绸绑了两个小揪揪,远远看去,就像一盏火红的小灯笼,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学子的目光。

学子甲:“秦大人牵着的小娃娃是谁啊?好可爱,又白又软,好像个糯米团子。”

学子乙:“听说是秦大人的妹妹。确实挺可爱,穿着一身红,隔远了没看清,我还以为秦大人拎了个红灯笼。”

学子丙:“妹妹吗?我还以为那小粉团子是秦大人的闺女呢!瞧着确实喜庆。”

学子丁:“怎么可能是闺女?听说人秦大人才束发之龄,那小姑娘瞧着着也有四五岁了。”

“……”

学子们低声议论着,但这全然影响不到茶茶。衙门到书院这段路,耗尽了她所有的热情,此时,她正无精打采地趴在秦恪肩头,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巴巴的。

所以,开院仪式,秦恪就走了个过场。

见小姑娘始终提不起精神,他索性就先带着人回去了。

茶茶的第一次书院之行,还未开始,就已结束,快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但没关系,她很快又会“卷土重来”。

下午秦恪出门办事,不方便带茶茶,就将她托付给了边珩。

边珩除了当账房,还被秦恪安排了一个教书夫子的活儿,没办法,截止到今天书院开放招生,秦恪也只招到了两个夫子,其中还有个须发尽白的老头儿,这次招生尽管已经控制了名额,但学子还是不在少数,两个夫子显然是不够的,也不可能真让这个一老一小累死在课堂上,索性就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让边珩也去充个数。

边珩下去要去书院,茶茶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去,但这一回,茶茶说什么也不愿意下地自己走。

素锦:“抱抱,要抱抱。”

小姑娘伸着两只短短的小胳膊,仰头可怜巴巴的看着边珩。

边珩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拒绝……不了啊!

被糯米团一样的小幼崽用恳求的眼神看着,边珩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伸手揉了揉粉团子的脑袋,俯身一把将小人儿捞进怀里,“走了。”

突然的海拔升高,让幼崽水灵灵的大眼睛猛地睁圆了,下一秒,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溢满了细碎的星辰。

素锦:“噢耶!飞了飞了!”

幼崽欢快地大喊。

“……”耳朵都炸了。

青年无声勾唇,被幼崽的欢乐感染,眼底也渐渐染上了笑意。

……

到书院后,边珩去上课,茶茶也被安排了一张桌子旁听。

一开始觉得新鲜,茶茶还有点兴奋,端端正正坐着认真听课,但听得久了,新鲜感褪去,茶茶就坐不住了,开始东瞧瞧细看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打量起一众生面孔。

学子们被小幼崽探头探脑盯得没了听课的心思,视线飘忽地看过去,就瞧见这个打扮得好似观音座下善财龙女的小幼崽呲着一口小米牙冲他们笑,笑得眉不见眼。

好乖。

好可爱。

一众学子心不在焉地想。

边珩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来到茶茶身边,伸手将她的小脑袋拨了回来。

茶茶没有反抗,转过身,蔫巴巴地趴在桌子上。

边珩松了口气,视线转向一众学子。

学子们默默低头。

……

一节课的时间说不上上但也不短。

茶茶人在这里,魂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窗外的阳光很明媚,书院栽了不少花木,引来许多🦋在空中盘旋。

茶茶的目光渐渐被窗外生机勃勃的景物吸引,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她侧头暗戳戳瞥了边珩一眼,见边珩的注意不在这边,眼珠子一转,悄悄溜了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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