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锦33

　　俗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给点吃的打发一下，没问题，和难民共同生活，没门！

　　于是乎，这项政令一经颁布，就激起了民愤。

　　但沧州百姓心底的火，还未彻底烧起来，就被浇灭了。

　　最终，这项政令还是被一层一层推行了下来。

　　究其原因，是老百姓被扼住了命脉。

　　那就是，沧州学子的读书问题。

　　沧州是穷，但也没到“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步，这里的百姓淳朴，崇尚读书。

　　他们坚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坚信“读书不负人”。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沧州无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人美好的梦，哪怕现实沉重，这个梦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

　　所以，在沧州，家徒四壁的农家人们，只要没穷到吃不上饭，就是砸锅卖铁也会送家中孩子去私塾念书。

　　有些天赋出众又碍于家境贫寒无法进学的孩子，宗族会出资供他们读书考取功名。

　　这些学子，被沧州百姓寄予厚望。

　　沧州百姓殷切地期盼着，这些在沧州的奇山峻岭上野蛮生长的年轻人，有朝一日，走出沧州，去见识外面广大的天地，去看老一代不曾看过的风景，然后回到沧州来，建设沧州。

　　薪火相传。

　　这是一种信仰。

　　而将这种信仰纂进沧州百姓骨子里的，是一个叫“乔江离”的人。

　　沧州第一大姓是“乔”，“乔江离”的那个乔。

　　这么说，可一点也没夸张。

　　要问：这乔江离是何许人也？

　　——天下文人之师也。

　　乔江离，字致远，本就沧州一农户家的小儿子，自幼聪敏好学，机智过人，三岁识字，六岁熟读四书五经，精通诗词歌赋，出口成章，十三岁六元及第，成为大魏最年轻的状元。

　　智多乎近妖，凭借着过人学识、见识和胆识，得到了魏皇赏识，从此扶摇直上，鹏程万里。

　　这里所说的大魏，就是前朝。

　　乔江离是大魏丞相，百官之首，也是大魏三代帝王师，是天下文人的楷模。

　　在朝，他辅佐了大魏三代帝王，文能治国，武能安邦，总是在危难之际力挽狂澜，为大魏盛世开辟做出巨大的贡献。

　　在野，他急流勇退，辞官归乡，为了改变沧州教育困顿的局面，创办了竹林书院。

　　不同于古往今来其他私塾书院，这竹林书院不拘泥于传授四书五经君子六艺，七谋八略九流十家也被囊括在内，学子可自行选择学习的方向。

　　乔江离之所以创办这所学院，是为了给家乡的黔首谋好处，所以，在招收的时候，会优先考虑沧州学子。

　　这些从竹林书院走出来的学子，大多会留在沧州，为沧州的发展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所以，沧州也繁华过。

　　在距今两百年“乔江离时代”，沧州一度成为可以与繁华的京城相媲美的存在。

　　可惜，这种繁华只是昙花一现。

　　竹林书院锋芒太盛，乔江离一没，就渐渐没落了。

　　尽管如此，“读书”还是深深烙进了沧州百姓心里，成为一种流淌在血液里的信仰和执念。

　　直到今天，沧州的黔首们仍在努力让家乡回到两百年前的盛况。

　　可即便如此，沧州这个地方能读上书的人依旧是凤毛麟角。

　　原因嘛，就一个字：穷。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越是穷的地方就越想借助教育的力量去改变贫穷的现状，也越难实现。

　　沧州就是如此。

　　一穷二白。

　　这么大的沧州，连个秀才都无，唯二的私塾，是由两位老童生开办的，而这，已经是沧州顶顶有文化的人了。

　　所以。

　　撤回你的“吃糠咽菜”，就是你想“吃糠咽菜”供孩子念书，也没地方送。

　　这位新上任的沧州太守，承诺会解决这个问题，可不就戳中百姓的心了。

　　一开始：让我们和流民共同生活？没门！

　　后来：好好好，来来来，别见外，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所以，流民的安置问题，就这么轻易被解决了。

　　没了到处流窜的难民，沧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落日西沉，街道上冷冷清清，行人稀少。

　　东华拎着一个钱袋子阔步来到街上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矮墩墩，仰着脑袋站在一个中年女人面前，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像两颗水灵灵的大黑葡萄，笑的时候，嘴角抿出两个甜得掉蜜的梨涡，嗓音甜甜问：

素锦：“婶婶好，我是小锦，我想问一下，您家要孩子吗？”

　　接着，她又详细地说了下自己的优点，听话、懂事、不尿床，还会干活。

　　问中年女人要不要养孩子。

　　稚嫩的脸上认真的小表情逗笑了中年女人。

　　女人以为是谁家孩子离家出走了，停下来和矮墩墩聊了几句，得知她是逃难来的，眼底多了几分怜爱。

　　犹豫良久，她在卖糖葫芦的摊贩那儿买了串糖葫芦，递给矮墩墩。

　　然后，一个人走了。

　　又被拒绝了。

　　哎。

　　矮墩墩叹了口气，又缩回角落当起了蘑菇。

　　卖糖葫芦的摊贩这时凑了过来，小声道：

路人甲：“小锦，你要不跟我回家吧？我和你婶儿只有两个个儿子，就想要一个小闺女呢！叔叔家条件虽然一般，但让你一个小丫头吃饱饭还是没问题的。小锦，你和叔回去吧！”

素锦：“不用了，李叔叔。”

　　矮墩墩笑了下，摇摇头，委婉地谢绝男人的好意。

　　这个卖糖葫芦的男人，姓李名正，家中有两个儿子，大的十二岁，小的八岁，都在城中私塾念书。对这个地方的人来说，读书是一种奢侈，很烧钱，不说笔墨纸砚的，光是每年的束脩，就是很大一笔花销。

　　叔叔家里也不富裕，起早贪黑，做各种活计赚钱，供两个孩子读书，已是十分不易，没办法再养一个茶茶。

　　虽然叔叔婶婶和两个哥哥都很欢迎茶茶，对茶茶很好，但茶茶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让两个哥哥读不了书。

　　两个哥哥都很聪明，在读书上很有天赋，以后是要考状元的人，可不能因为茶茶耽误了。

　　矮墩墩可可爱爱，仰着小脑袋，葡萄大眼圆溜溜水润润，琥珀色清浅的眸中透着认真：

素锦：“李叔叔，您别担心，多找几天，总会找到的。”

　　哪能不担心？

　　这还是个一团稚气的奶娃娃呢。

　　其他孩子这个年纪还赖在爹娘怀里撒娇。

　　偏生小锦这丫头小小年纪独自流浪。

　　食不饱腹。

　　朝不保夕。

　　无人可依。

　　李正心疼呐。

　　他自认不是个心软的人。

　　心软的人，根本活不下去。

　　他家也不容易。

　　家里一穷二白，他和妻子白天晚上连轴转，四处钻营，干好几份活儿，省吃俭用，才勉强供两个孩子读私塾。

　　生活早已让他不堪重负。

　　唯一的希冀就是两个儿子将来有出息。

　　少年时的他尚且还有几分心软。

　　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心早就硬了。

　　可小锦不一样。

　　这白色年糕团子似的矮墩墩，软乎乎一团，小小年纪，不哭不闹的，又懂礼貌，这……任谁看了不心疼？

　　别说他媳妇儿子，就是他一个铮铮铁骨的硬汉，看着都心疼。

　　他大致可以猜到小团子委婉拒绝他的原因，别看这小家伙年纪小，懂得还不少嘞。

　　这是体谅他日子过得不容易，不愿意给他添负担呢！

　　怎么会有这么懂事的孩子呢？

　　李正眼睛酸酸的。

　　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还好。

　　他反应快。

　　强行把眼泪逼了回去。

　　他不想在小家伙面前掉眼泪。

　　那也太丢人了。

　　他和妻子是真心喜欢这小姑娘，家里两个儿子也是，很欢迎小姑娘的到来。

　　家里穷是穷了点，但，多养个小姑娘，还是没问题的。

　　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李正想了想，戳了戳矮墩墩的小揪揪，劝说道：

路人甲：“一连问了两天，也没找到可以收养你的人家，小锦，还是算了吧。你就跟叔回去，叔儿婶儿会把你当自己亲生女儿疼，两个哥哥也会对你好。不用担心叔婶，叔婶是大人，会想办法赚钱的。”

　　说着，他叹了口气，又道：

路人甲：“我们沧州这个地方穷，家家户户日子都难过。相比起来，叔家条件还是好点的。再说了，养你一个小家伙，能花多少钱？”

　　沧州这地界，不是有钱人，但有钱人也不会收一个干不了活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