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梦2
晚上在归月阁又举行了一次家宴,只有后宫寥寥几位嫔妃和已经入学了的皇子皇女、琅琊王以及兰月侯与明德帝一起守岁。说是一起守岁,也不过是观赏歌舞,吃茶饮酒罢了,唯一有些趣味的便是子时天启城中漫天的烟花表演。
萧楚河像一只小猫似的,慵懒的窝在明德帝的怀里,昏昏欲睡,两只手还紧紧地攥着明德帝的衣襟。
“啾……”
万籁俱寂,一束烟花划破长空,如同一道流星划过,留下一道璀璨的尾迹。
“砰……”
那朵烟花在空中炸开,绽放出千万朵金黄光亮的礼花,瞬间将深邃幽蓝的天空照的恍若白昼,层层叠叠围绕盘旋,鲜艳又耀眼,花瓣如雨,纷纷坠落。
“呼……”
紧接着,就是千万朵烟花一起升空,旋转、翻滚、交织,如仙女翩翩起舞,形态万千。如牡丹盛开,花瓣层叠,雍容华贵;如流星划过,尾迹万千,灿烂盛大;如瀑布倾斜,气势磅礴,震撼人心;如孔雀开屏,色彩斑斓,美轮美奂……
萧楚河兴冲冲地从明德帝的怀里爬下来,扶着栏杆,看着漫天绚烂的彩光,眼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归月阁上,萧楚河双手合十,面色虔诚,闭着眼许下心愿,每一朵烟花炸开,他的脸上就被映出最明亮的色彩,每一朵烟花凋谢,他的脸就朦胧未明。
再次睁眼,萧楚河眼中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悲伤,然后,他就在这绚烂的盛世烟花之中,跪伏在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儿臣恭祝父皇千秋万岁。”
那一刻,所有人都回头,静静地看着那一对父子,看着萧楚河完完整整的行了一个十分规矩的跪拜大礼,明德帝躬身亲自将人扶起,又细心地替他拂去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楚河连对着流星许愿就可以梦想成真的传言都不信,今日怎么有兴致对着烟花许愿?”明德帝一只手搭着萧楚河的肩膀,另一只手慈爱的替他将风吹散的碎发别至耳后。
萧楚河有一瞬间的迷茫,是啊,他从来都不信天命,他想要的,自会自己去争,怎么今日……
萧楚河晃了晃脑袋,他还是不记得为何刚才会做出对着烟花许愿的幼稚举动,只好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那楚河刚才许了什么愿望。”在萧楚河还在愣神的时候,明德帝已经牵着他往阁楼里面走去,外面的风还是太大了。
高处不胜寒呐。
“说出来就不灵了。”萧楚河看着被明德帝牵着的手,心里十分踏实,乖乖的跟着明德帝往里面走。
“你说出来了,这愿望才能实现啊。”明德帝轻笑一声,刚才还说不信这个,现在却又一本正经的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真是,太可爱了。
他不知道对着烟花许下的愿望是否能够实现,但是萧楚河许下的愿望,他会把所有的不可能都变成可能。
“儿臣希望,父皇万寿无疆。”
世人都道万岁,可又有谁,是能够真正千秋万岁,不死不灭的呢。
“那父皇岂不是成了老妖怪了。”
“父皇才不是老妖怪。”萧楚河噘着嘴,不满的反驳。
“那父皇是什么?”
“父皇是楚河的神明。”萧楚河继续窝在明德帝的怀里,嘟嘟囔囔的一句话,传出来更是模模糊糊的听不清。
“什么?”只听到前面几个字的明德帝好奇的询问。
“儿臣说,父皇没有许新年愿望吗?”实在没有勇气将那么肉麻的话重复第二遍的萧楚河果断地选择了转移话题。
看着怀中精灵古怪的萧楚河,明德帝戳了戳他的额头,无奈的笑笑,“父皇自然是希望北离国泰民安。”
“哦。”萧楚河瞬间觉得无趣,不满的咬着明德帝的衣襟磨牙,脑中一片混沌。
“还有,愿我儿平安喜乐。”明德帝附在他的耳边轻轻补了一句话。
只一句话,就叫萧楚河又活跃起来,既惊讶又欢喜。
“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这许多坏习惯,龙袍都敢张嘴就咬了。”明德帝看着衣襟处散乱的金线,故作严肃的拍了一下萧楚河的脑袋。
“哪有。”萧楚河心虚的抚了抚皱巴巴的衣襟,妄图抚平散乱的金线。
“楚河,该回去了。”
“父皇,我们回太安殿吧。”烟花表演结束了,他仿佛听到了新年的钟声。
压岁,即是压祟。压岁钱最初是长辈给晚辈驱邪避鬼,保佑平安的,后来渐渐地演变为长辈对晚辈的一种祝福。
“父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萧楚河拽着明德帝的袖子。
“忘了什么?”
“压岁钱啊。”父皇明明就知道,还故意逗自己玩,萧楚河瞪着眼睛盯着明德帝。
“你这个小财迷。”
“我才不是。”
“怎么不是了?一整晚都没精神,不是一直在想压岁钱吗?”明德帝剑眉轻挑,眸中划过一抹玩味的笑,彷佛已经洞悉他心中所想,却又故意不语,只待萧楚河如何自圆其说。
“不是。”
“父皇,今日我心情不好。”萧楚河低头扣着自己的手指,声音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低沉。
“可是我不知道为何我心情不好。”
明明今天一天都应该是很快乐的,可是他的心头总是萦绕着一股浓浓的悲伤,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困扰了他整整一日。
二人相顾无言,只是,明德帝抱着萧楚河的手又紧了几分。
一路无话。
“打开看看。”明德帝指着桌上放着的一大一小两个箱子。
萧楚河依言打开,大的箱子里面装满了笔锭如意式的金锞子,拿起一枚,发现金元宝上铸就了一只笔和一只如意,取谐音“必定如意”的吉祥意义。再打开小的箱子,里面是各种样式的平安扣,形形色色的装满了一箱子。
“都是365枚,希望楚河岁岁如意,四季平安。”
明德帝见他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欢喜,“喜欢吗?”
“喜欢。”萧楚河爱不释手的摸着质地优良柔和细腻的平安扣。
“非常喜欢。”似乎是觉得单纯的“喜欢”二字不能表达他的欢喜,又补充了一句。
“喜欢也不能一直看,都过了子时了,该歇息了。”明德帝无情的合上盖子,将萧楚河拎到床榻上。
“父皇,我还不困。”
“眼睛都要迷城一条缝了,还说自己不困?”
萧楚河扯着明德帝的袖子,无辜的看着明德帝,“我不想睡。”
“为什么不想睡?”明德帝无奈的看着萧楚河,抚了抚他光洁的的额头,“楚河不累吗?今日起的那么早,又忙了一天。”
“累,但我就是不想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就是有这种感觉,他一旦睡着了,就会永远的失去什么。每一次想要睡觉,就感觉到心如刀割。
明德帝一向都拿萧楚河没办法,更何况此时这副明明困得眼里都闪着泪花,却还是努力睁眼盯着他瞧的软糯模样了,“那父皇给楚河讲故事,好不好?”
“从前啊,有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即使努力想睁开眼,再多看一眼他的父皇,眼前的一切却越来越模糊,终于,还是缓缓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楚河,回去吧。”明德帝望着萧楚河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想要将他的样子深深地刻在脑中,眼神惆怅而又温柔,心里充满了不舍与留恋,却又极力忍耐着。
“父皇……”萧楚河想问明德帝,他到底想要让他回哪去,他们不是已经回到太安殿了吗?
下一秒,彻底失去意识。
小剧场1
(时间:除夕
地点:雪月城
背景:明德帝死亡的第六年,萧楚河已入神游玄境,每年明德帝的忌日萧楚河都会回去为明德帝守陵七日,这一年,刚好撞上了除夕。)
和饺子馅的雷无桀:大师兄,你说萧瑟今天会回来吗?
洗菜的唐莲:今日,刚好是第七日。
吃点心的司空千落:萧瑟早已入了神游玄境,若是回来,也不过瞬间的事。
雷无桀(憨笑):那我们包好饺子,等他回来再一起吃吧。
雷无桀(高声):无心,饺子皮好了没有?
叶若依(微笑):雷无桀,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吃点东西垫一下吧。(萧瑟不一定会赶回来)
雷无桀(问号):若依,你饿了吗?
司空千落(鄙夷):你傻啊,萧瑟回来那也是子时的事了,现在才什么时辰。
雷无桀:哦哦,对哦。
喝茶的萧凌尘:我觉得,你们不用等了。
雷无桀,司空千落(问号):为什么?
萧凌尘:楚河今日,应当是不会回来和你们一起守岁了。
雷无桀(失望):啊?为什么?(除夕不就是要一家人在一起过吗?)
会他心通的无心:不该问的别问。
萧瑟现在就是在和他的家人一起过除夕啊。
小剧场2
“父皇……”半梦半醒之间,悲伤逐渐蔓延,心痛如绞。
“父皇。”萧楚河猛然惊醒,满身的冷汗,胸口剧烈起伏,环顾四周,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
梦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额头似乎还残留着父皇手掌的温度,大梦初醒,却只能面对着冰冷的石壁,只有昏暗的几盏油灯燃着小小的,颤巍巍的火苗。
萧楚河紧闭双眼,放慢呼吸,试图让自己从美梦中恢复过来,但心头仍然笼罩着极致的失望与浓厚的悲伤,久久无法平静。
尝过了蜜糖,怎么还吃得下苦。
一滴滴泪珠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砸在地上,萧楚河再也忍不住的低声痛哭,铺天盖地的孤独与痛苦好似要将他彻底淹没。
“父皇……”
“父皇,你骗人……”
“明明说好的,只要我叫你,你就一定会应我的……”
“是你自己答应的,无论如何,你都会在我身边,永远陪着我的……”
“骗子,大骗子……”
“父皇,你不要不理我……”
“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父皇……”
我想你了。
小剧场3
又是一年除夕。
雷无桀兴致冲冲的跑进屋子里,一把夺过萧瑟手里的医术,“萧瑟,我们一起去放烟花吧。”
“你们先去吧,等我看完这一页书。”
“有三师尊在,你还需要自己学医术吗?”雷无桀坐在一旁,不依不饶的看着萧瑟,内心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将萧瑟拉出去,他可是又从雷家堡顺了好多火药出来,听同门的师兄弟说,那些火药炸了可好看了。
“雷轰知道你拿那么多火药出来就是为了放一场烟花吗?”萧瑟连眼皮都懒得抬,嘴角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啊!这你可不能告诉我师父啊,若是被我师父知道了,我一定会被打得三天下不来床。”
“那你还敢这么放肆。”萧瑟换了个姿势,轻轻地翻了一页书。
“这不是师姐和若依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对着流星许愿就可以愿望成真嘛。”雷无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呵,那和烟花有什么关系?”
“这次雷门的火药中,有一种是炸了之后会像流星一样倾泻而下的……”
儿臣希望,父皇万寿无疆。
父皇自然是希望北离国泰民安,还有,愿我儿平安喜乐。
雷无桀滔滔不绝讲了半天,却发现萧瑟双目无神,随即大胆的握住萧瑟单薄的双肩用力摇晃,“萧瑟,你有没有听我说?”
被雷无桀大力摇晃,脑中一片混沌的萧楚河瞬间从回忆中抽身,皱着眉,冷冷的看了一眼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凉凉开口,“雷无桀,这是云烟细棉,一千两银子一匹。”
“我,萧瑟,你果然是个奸商啊,我只是摸了一下,你就要我一千两。”雷无桀瞬间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发现自己不能每次都这么怂,于是昂着头,勇敢反驳。
“皱了。”
知道萧瑟矜贵,这衣服是不会再穿第二次了,雷无桀也不复刚才那般有底气,面上讪讪的,小心翼翼的开口,“我免费请你看烟花表演,抵了这一千两银子,怎么样?”
“算了。”萧瑟无奈的摆摆手,早知道这穷鬼没钱。
“萧瑟……”雷无桀感动得泪眼汪汪,不愧是过命的兄弟了。
“那我们去看烟花表演吧。”
“你们自己去吧,我不喜欢烟花。”萧瑟轻轻拂开雷无桀抓着自己手腕的手,走进内室,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
对着烟花许愿,愿望不会成真的,他已经知道了。
小剧场4
雪月城。
雷无桀:萧瑟,你怎么又要去天启啊?(这也没到时候啊)
萧瑟:徐老头说,他在永安王府的库房里找到一些东西,不知道怎么处理,叫我回去看看。
司空千落(已经拿好银月枪):那我们陪你一起去。
唐莲(擦指尖韧中):嗯。
无心(倒挂房梁):这种事,怎么能少的了小僧呢。
叶若依:我也许久未出去走走了。
萧瑟(哭笑不得):我是去自己的王府,又不是去龙潭虎穴,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那还不如去龙潭虎穴。
萧瑟:我自己去,不过一炷香就回来了,你们若要一起,耽搁的时间更久。
众人大眼瞪小眼,无言以对。
司空千落:那你快去快回。
雷无桀:我们等你回来一起用午膳。
唐莲:我酿的酒今日刚好能喝。
无心:今日小僧下厨哦,萧老板。
叶若依:速战速决。
萧瑟:我走了。
永安王府。
萧瑟:徐老头,什么要紧的东西非要我今日赶回来处理的?
徐老头:公子。
萧瑟:嗯,快说,他们还等着我回去一起用午膳呢。
徐老头(欲言又止):公子自己进去看吧。
萧楚河面色古怪的推开门,里面大大小小摆了上百个箱子,走近一瞧,箱子上的花纹渐渐清晰,瞳孔微缩,双手颤抖,想要打开离他最近的那口箱子,开了半天,手指颤巍巍的就是打不开那个轻轻合着的锁扣。
徐老头上前,想要替萧楚河打开那个锁扣,却被萧楚河一把拦住。
“啪嗒”一声,锁开了。
果不其然,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笔锭如意式的金锞子,快速扫视一遍,365枚。
再打开旁边的箱子,还是整整齐齐金灿灿的金锞子。
萧楚河麻木的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箱子。
整整84口箱子,30660枚金锞子。
顺手拿起旁边的一个小箱子,隔着箱子都能听见敲冰戛玉,清脆悦耳的声音。
打开一看,里面放满了晶莹剔透珠圆玉润的平安扣,紫罗兰玉石的占了大半。
萧楚河心情复杂,心一坠一坠的疼,很难想象,他不在的那四年,父皇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准备了这些。
“父皇,我的压岁钱呢?”
“都这么大了,还要压岁钱啊。”
“是父皇自己说的,无论楚河长到多大,在您眼里都是小孩子,既然是小孩子,那我就能要压岁钱。”
“好,是小孩子。”
小时候的一句玩笑话,父皇真的为他准备了这么多年的压岁钱。
即使要压岁钱的那个小孩已经不在天启了,甚至连他的半分消息都没有,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准备和往年一样的压岁钱,等着他的孩子回家。
即使给压岁钱的那个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也要为他的孩子准备好压岁钱,因为他说过,在他眼里他永远都是小孩子,是小孩子就有压岁钱拿。
他是真的希望他的儿子能够长命百岁,能够岁岁如意,四季平安的。
萧瑟(呆滞):怎么突然发现了。
徐老头:小侍女打扫公子书房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书架上的书,这才发现,书架之后还有一个密室。
是了,四年后他再回到天启,就一直住在雪落山庄,从未来过永安王府。半年后匆匆离去,父皇为他修建的永安王府,他从未踏足。每年回来的那七日,也都是在帝陵的。
雪月城。
雷无桀:萧瑟,你越来越奢靡了。
萧瑟:嗯?
雷无桀: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一套衣服皱了就不穿了已经很浪费了,可是我观察你半年了,你腰上的配饰每天都不重样。
叶若依:你何时开始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了?
雷无桀(挠头):因为有一天他带的一块平安扣上面有一片树叶形状的飘绿,我觉得很好看,但是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萧瑟戴过了。每天看的多了,自然就发现他每日佩戴的平安扣不一样了。
雷无桀(期待):萧瑟,你换下来的那些平安扣呢?
萧瑟:你要做什么?
雷无桀:既然你都不戴了,那不如就给我呗。
萧瑟:你很缺钱?
雷无桀:没有啊,我也想试试,话本子里那些纨绔子弟拿金石玉器当暗器的感觉。
萧瑟(面无表情):你上次欠我的一千两,连本带息一共一千八百两,明日辰时之前我要看到银子。
雷无桀(被捂嘴):不是……
唐莲(拉住雷无桀):我先带他去醒醒酒。
萧瑟摩挲着腰间洁白无暇的平安扣,这可是他死了都要带进棺材的东西,怎么能这么被人糟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