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7
往日庄严肃穆的太安殿今日却混乱不已,伺候的宫女太监进进出出没有一个清闲的,明德帝的床前乌泱泱的跪了一堆太医。
以前,萧楚河总是觉得太安殿很大,够他和萧凌尘在里面玩上一天的躲猫猫。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这里十分的逼仄,压抑,狭小的空间压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萧楚河:父皇。
萧楚河看着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明德帝,颤抖着手想要去触碰明德帝的脸颊。
今天上午还好好的呢,父皇还夸他奏折批的又快又好。
午膳他们还是一起用的呢,父皇还多喝了一碗汤,多吃了两块点心。
他去稷下学宫之前,还在说,今晚想吃翠玉芙蓉鸭和金银炙焦牡丹饼,父皇还笑骂他这么大了还是个小馋猫。
萧若瑾:楚河回来了。
萧楚河:父皇……
萧楚河哭的泣不成声。
萧若瑾:莫哭,都这么大了。
明德帝想像往常一般,替他擦去眼角的泪珠,但是已经没有了抬手的力气。
萧楚河:再大我也是父皇的孩子。
明德帝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若是可以,他也想将萧楚河一辈子护在他的羽翼之下,只是,这一生,他注定了活不长。
瑾萱:陛下,兰月侯和董太师在殿外等候。
瑾萱小心翼翼的开口。
萧若瑾:宣。
“参见陛下。”
萧若瑾:孤快死了。
萧若瑾:小十四,老师,楚河和这天下,孤都托付给你们了,莫要教孤失望。
兰月侯:皇兄。
兰月侯惊恐地抬头,怎么,突然之间,就到了这个地步。
萧若瑾:百年之后,五大监不必为孤守陵,跟在楚河身边,保护他。
五位大监内心惊诧,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立马跪伏在地。
“叩谢陛下圣恩。”
萧若瑾:楚河。
萧楚河紧紧地握着明德帝的手。
萧若瑾:若是他们有任何异动,不必留情,就地绞杀。
萧楚河:楚河明白。
萧若瑾:你们都下去吧,让孤和楚河单独待一会儿。
明德帝无力的开口。
众人一一退下,将太安殿留给父子两个。
萧楚河:父皇,能不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萧若瑾:父皇也舍不得楚河,只是,父皇不能继续陪着楚河走下去了。
萧楚河:为什么?
萧楚河整张脸都埋在明德帝的手掌心,泪水瞬间沾湿了整个手掌。
萧若瑾:三年前,药王就教我做了一个选择。我放心不下你,所以用药王殿的丹药撑了三年,如今,撑不下去了。
萧楚河:你从未告诉过我。
萧楚河蓦的抬头,无助的看着明德帝。
萧若瑾:若是让你知晓了,岂不是要你也担惊受怕三年。如今这样就很好了,最起码,这三年我们过得都很快乐。
萧楚河摇着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太荒谬了。
这三年,父皇是在等着他长大,也是在等待着他自己的死亡。
萧若瑾:楚河,不要哭,父皇这一生过得很幸福。
萧若瑾:幼年时有若风一直陪着我,虽然条件艰苦了些,但是我们相依为命,我们过得都很开心。
萧若瑾:少年时遇到了阿杨,不嫌弃我生母身份低微,毅然决然与我成婚,还有了你。
萧若瑾:若是能再见到阿杨和若风,我一定要告诉他们,楚河很优秀。
萧若瑾:这三年,其实父皇一直都很痛苦,若不是你还没有长大,父皇怕是早就撑不下去了。
萧若瑾:其实,父皇一点儿也不怕死,只是,真的放心不下你……
明德帝的声音渐渐微弱,直至最后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了。
莫衣进来的时候,萧楚河瘫坐在明德帝的床榻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时不时地会露出两声脆弱的呜咽声。
莫衣轻声走过去,轻轻地将人揽在怀中,声音温柔。
莫衣:瑟瑟,我在。
萧楚河挣扎着抬起红肿的眼睑,看向莫衣的眼睛空洞无神。
萧楚河:你是谁啊?
萧楚河歪着脑袋,满脸的迷茫。
莫衣:我是莫衣。
萧楚河:你看见我父皇了吗?我找不到他了。
泪珠又一颗一颗的滑落下来,砸在萧楚河凌乱的衣袍上,很快就融入那片早已潮湿的布料。
莫衣:他去为你准备下一世的家了。
莫衣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一下一下的轻轻安抚着萧楚河颤抖的脊背。
萧楚河:为何不带我一起?
莫衣:因为,他想要提前收拾好,这样就可以让瑟瑟住的更舒服一些。
萧楚河的脑袋埋在莫衣的怀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萧楚河:可是,我想他了。
莫衣:没关系,你可以想他,我陪你一起。
萧楚河:莫衣。
莫衣:嗯,我在。
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萧楚河一遍一遍的问着,而莫衣也不厌其烦的一句一句回应着。
萧楚河:莫衣。
莫衣:我在。
……
“咚”
……
外面的丧钟整整敲了四十五下。
萧楚河慢慢的平静下来,深情哀切,但是整个人冷静的吓人。
萧楚河:会不会有一天,你也离开我了。
莫衣:我不会。
萧楚河: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
母后是,王叔是,父皇也是。
终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你也会留下我一个人。
莫衣:瑟瑟,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不回蓬莱了。
就算是遇到情劫,就算是万劫不复,他也不要回蓬莱了。
萧楚河从莫衣的怀里爬出来,摇摇晃晃的往外走,这世间,他还有谁,可以完全依赖,完全信任?
师父呢?
萧凌尘呢?
他们怎么都不在?
他们为什么都不在?
莫衣:瑟瑟。
莫衣一把将摇摇欲坠的萧楚河揽进怀里。
萧楚河:你别这么叫我。
萧楚河奋力推搡着莫衣,他凭什么这么叫他,这个名字,只有母后能叫。
最终,萧楚河体力不支,在莫衣怀里昏死过去。
只是,在迷迷糊糊之间,他好像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
莫衣:我发誓,往后余生,不相欺不相负,若违此誓,便叫我神魂俱灭。
锥心打击让萧楚河整整发了两天的高烧。
第二天晚上,烧才慢慢退下去。
第三天早上,萧楚河睁开了眼睛。
莫衣敏锐的发现,萧楚河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那眼神虽然谈不上威严冷酷,更不至于让人不寒而栗,只是眼神幽深的像一湖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望而生畏。
自今日起,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任意妄为,无忧无虑的小皇子了,他是北离的帝王,他身上承担着万千百姓的责任。
连着喝了两杯水,终于感觉嗓子不再像针扎一般的疼痛,萧楚河欲掀被起身。
却被莫衣按住了想要掀开被子的手,然后又被紧紧握住。
莫衣:丧仪由兰月侯和琅琊王协同礼部一起操办,瑟瑟,你修养好身体再去。
知道拗不过莫衣,强行下床说不定还有叫人捏晕的风险,萧楚河无奈的点点头,一寸一寸地将手抽出来,然后放进锦被,闭目养神。
看着空荡荡的手,莫衣无奈苦笑,替他掖了掖被角,瑟瑟,我该拿你怎么办。
睡了整整两天两夜,萧楚河此时十分清醒,只是,不想面对这一切罢了。
闭上眼睛,似乎就可以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梦。
梦醒了,其实父皇还在。
还有莫衣。
萧楚河:那天,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莫衣:嗯……嗯?
没想到萧楚河会突然与他搭话,莫衣急急忙忙应了,却根本没注意到萧楚河说了什么,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萧楚河说的应当就是他昏迷之前他说的那句话。
萧楚河:所以,这件事,你知不知情。
莫衣:知情。
萧楚河:除了你,还有谁知晓。
莫衣:师兄。
萧楚河了然的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莫衣:瑟瑟……
萧楚河双眸紧闭,没有想与莫衣继续交流的欲望。
莫衣双唇微动,最终,没能说出来一个字。
说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就这样静静的陪着他。
也挺好的。
有他在,就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