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犬(二)
意识朦胧间,江澄感觉到有一双手一直牵着自己。
那是一种很遥远的回忆,遥远到自己还是孩童时,被刚加入江家的师兄在睡着后当作安全感的来源;
遥远到自己成为宗主后,被已经是鬼道祖师的师兄执拗地当作要保护的对象;
也可以遥远到自己不得不成为“父亲”“母亲”时,被年幼的金凌当作依赖。
这种感觉,很温暖,很柔软,让江澄忍不住想要落泪。
他睁开已经湿润的眼睛,看着靠在塌边沉沉睡去的魏无羡,心头酸涩。
江澄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知足的人,他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要守护的是什么,如今的状况下,他有江望、江安等一众弟子,有江久、江商等几位师弟,有聂怀桑和尚在天涯海角的一些好友,还有眉山的亲人们,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可是,当阿娘将他抱入怀中,当魏无羡拉起他的手,江澄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贪心的。
他想要自己的阿娘回来,想要自己的大师兄回来,都回到他的身边,再次成为他的家人。
江澄没有动,就连呼吸也下意识放轻了些。看着眼前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他还没办法理清心里的一团乱麻。
抛开一切恩怨情仇,他喜欢魏无羡陪在自己身边,喜欢那种自由、惬意、安全的感觉。
如果,真的能抛开一切的话。
————
魏无羡推开房门,江澄静静地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处的连绵青山和奔流河水。
他下意识走向他。
可一句话随着江上的暖风传入耳中,“你什么时候离开?”
魏无羡脚步一顿,站在原地,艰难地开口:“你,要我走?”
江澄并未回头,两人就这么站着,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的背影,交谈着。
“我没有资格管你,你想如何,与我无关。”
“这是你的船,江家的船。江澄,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要赶我走。”
“……又要逼我当恶人了?当一个心狠手辣、冷漠无情、大义灭亲的恶人。然后你是什么?无助的、无辜的可怜人、真心人吗?”
江澄的言语宛如利刃,夹杂着的轻笑更是利刃上的剧毒,刺得魏无羡有些站立不稳。
他咬紧了牙关,嘴里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不,不管你怎么说,阿澄,我再不会离开了。”
“绝不。”
他呢喃着,是回答,也是誓言。
江澄漠然:“随你吧……”
————
江中时不时跃起一朵白色的浪花,又迅速消失在绿色的水流中。
江澄低头望着,好像看到了无数个真心许下的誓言,转眼就消失在人生的命运之河中。
他想起几日前,魏无羡和莫玄羽站在蓝忘机精心绘制的融魂阵法内,阵法却启动失败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蓝忘机,才真真正正意识到,魏无羡只是魏无羡,莫玄羽只是拥有他几片无关紧要的残魂罢了。
在漠絮取走那几片残魂后,还保留着魏婴记忆的莫玄羽,却根本不被阵法承认。
两个人的魂魄没有一丝相同,阵法闪了一下后就沉寂下去,随机破裂开来。
蓝忘机目眦欲裂,多日的期盼与救命稻草随着阵法一起,尽数破碎。
然后,这位白衣胜雪的蓝氏公子重重倒下,在江澄离开时也没有醒来。
所以,身后这个,真的是个无辜之人吗?真的是那个江家的魏无羡吗?
江澄无法将曾经的情感纠葛当作货物,一件件评估价值,划清你来我往,然后得出个谁欠谁谁要补偿谁的结论。
他知道,自己放得下魏婴,却无法真的对魏无羡置之不理。
就像……对金凌一样。
因为,情感既不能被估价,也不能被控制。
不能说恨就恨,说原谅就原谅,说重启就重启。
不能,说无情,就无情。
江澄心中曾经存在的谜团已经烟消云散,他可以不再怀疑此人的身份,可以将其放在一个合适的评价位置上了。
可是其他的,便随缘随心吧。
————
之后,魏无羡很殷勤地在船上跑来跑去,跟江家弟子们交谈,帮忙干活,说是要“以工还债”。
前来接人的弟子这才在江边的白眼中明白了这人不是宗主的客人,而是个死皮赖脸跟上来的。
于是大家也不再客气,开始不停地指使着魏无羡去做这做那。
开玩笑,这艘可是为了接宗主特意准备的船,哪儿能让人随意蹭,这人看着就是个没钱的。
江家人,绝不吃亏!
江边守在江澄身旁,看着师父在小师弟的委屈撒娇下,无奈地同意给他采耳,看着笑得跟朵儿花似的飘来飘去添茶倒水喂点心的魏无羡,简直是要气得七窍生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