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粉身碎骨又何妨
“方孝孺!”朱棣喝道。本来这大殿上站着的,就是他燕军和建文旧臣,是属两个对立面。此阵儿被一挑唆,就更像两个战垒,暗潮涌动般了。
“这登基诏书,你写是不写?”
“哦?诏书?”方孝孺痴癫大笑:“什么诏书?朱棣你不是周公辅成王吗?成王在哪儿?”
“成王死了!”
“那成王的儿子呢?你既是辅助,成王还有太子啊,为何不是立太子即位,而是你?”
“太子幼小!”
“那成王之弟呢?”
“此朕家事!”
“朕?”方孝孺大笑两声:“尔等看到了吧,朱棣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方孝孺!”朱棣倏地站起,虽然早知道方孝孺嘴硬骨头硬,但被摆这一道,还是难以压制怒火。
威胁道:“我敬你是当今大儒,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方孝孺以更大的声音回应他:“朱棣反贼,竟然还有胆量要我来给你写诏书,我要是你就颜面尽失,无地自容!”
“今日这诏,你写得写,不写也得写!”
“我可以写,但不是诏书,而是伐燕檄书!只是可惜啊,笔墨不如刀枪狠,文章不如剑戟利,不能直接要了你的命!”
“嚯!你可真是建文朝的好臣子啊!好,好!这诏书今天还非你不可了!”
“我若就不写呢?”
“你就不怕死么?”
“粉身碎骨又何妨?”
“好,好,我就成全了你!”朱棣已经被方孝孺逼得面目全非了,两手猛地往上一抬:“来人!”
士兵持枪冲进,吓得旧臣一阵悚然。
“皇上!”独闇走出一个脚步,紧急制止。
朱棣瞥一眼独闇,强制把怒火压下去,对方孝孺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写不写?”
方孝孺太让人下不了台了,朱棣已经快压不住火气了,在场人都看得出来。
独闇也皱深了眉,生怕方孝孺再做出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可是偏偏,方孝孺就是那个硬骨头。他冷笑道:“辩不过,就要以武杀之吗?朱棣,天下的读书人,你杀的绝吗?”
瞬间就又挑了朱棣的火:“好啊,好啊,你们不是都写了绝笔书的吗?我这就送你们上路!”
方孝孺大声道:“书绝笔:逆贼朱棣,心怀不轨,假借太祖遗训,称兵构乱,致使天下沸腾。城锅尽毁,良田尽丧,倾盛世于倒悬,覆江山于祸乱。名为靖难,实为谋反。暗杀皇帝,浩浩皇都一片火海。好大的一片火海啊,饮恨终生的火海啊!”
“来人!”
“弑君谋逆,夺嫡篡位,狼子野心,昭然于天。祸国殃民,人鬼共愤!神明共鉴,你为臣不忠,为子不孝,为叔不仁,为长不义,冒犯于祖宗,获罪于天地!”
“来人!”
“将方孝孺押下去!”眼看杀戮将起,独闇紧急怒声道。
朱棣怒火难耐,一把将案上的折章拍飞起来。
方孝孺和身后门生,无不胸膛直挺,置之死地。
怒视较量,朱棣被气得差点眼歪鼻斜,恨不得生剁对方。
独闇不理睬朱棣的盛怒,自顾下令:“带走!”
他了解朱棣,他要晚一步,这宫廷必定血花四起。
“哼!”方孝孺两手背后,无所畏惧。身后门生,皆是如此。
被带走后,嘈杂声也就逐个起了,无不是那批旧臣。
方孝孺的胆震君,舌口利,令他们本就不是完全臣服的心开始动摇。思念旧主不说,刚刚朱棣差点就开的杀戮,也令他们本身就迫于朱棣的威严而降服的心更加紧张,和更加恐怖。
独闇用眼神给朱棣示意,他们不能再造杀戮,但是威严要有,否则天下不服。
朱棣旋即意会到,扭扭脖子笑笑,小声自言自语一句:“把老子骂醒了还。”
黄黄的宽袖甩甩,下殿。一步走,一步说:“我朱棣自受封以来,为国守疆,循规守法。可是建文无道,宠信奸佞。奸臣跋扈,倾我社稷,残骸骨肉,夺我兵权囚我孩儿,朱棣只得佯疯苟活。
可就算我佯疯示弱,朝廷还是人马数十万围我北平。每日甲马奔突于街市,剑声喧嚣于王府。我乃太祖嫡子,堂堂燕王竟至如此,何况天下百姓?
上天都有好生之德,可建文帝却驱大明的子民自相残杀,我父皇到底还有多少子孙可以等他杀戮?江山还有多少田舍可以供他损毁?
今日我朱棣势要清君侧,除首恶齐泰黄子澄,夷灭三族,祭我永乐朝的开元大位。各位有意见否?”
朱棣边说边在那群旧臣中间踱步,声音宏厚,气势夺人,吓得那些旧臣个个后背都流出汗来,纷纷低头哈腰。
无一敢言,朱棣冷哼,大喝:“押齐泰黄子澄伏法!”
独闇在此也退下,直奔大牢而去。
“方先生!”独闇进大牢,给方孝孺行了个非常尊敬的周礼。
方孝孺转过身,不予理睬。长身玉立,一种正义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妥妥的文人风骨相。
独闇由心底里敬佩,走近,好意提醒道:“方先生,皇上让你写诏书,是因为你是当今大儒,可以带动背后民众的力量。你若写了,天下将会快速平和。你若不写,势必引起躁动,皇上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哦?所以朱棣势必是要杀我吗?”方孝孺不惧,嘲笑道:“姚独闇,枉你从小也读圣贤书,却鼓动朱棣藩王作乱,害几十万生灵魂归于天。今日还想要拉我下水,堂堂七尺之躯,不知你这是亵渎圣贤,还是亵渎男人?”
嘲讽十足,但独闇不在乎,因为人家没说错。
“方先生,我很敬佩你的学识,但你这仅仅只陷于文化。今天,我想给你讲讲天道。”
独闇在牢中踱了两步,平静地说:“天道即是万物于人的规律,也可称之为规矩。我知道你想说,规矩应该是道德、法律、和人性的糅合。是,没错,但是靖难三年,道德法律和人性,已经完了。现在是靖难胜利,永乐登基,只有成王败寇的规矩了。”
方孝孺冷笑:“你这不是天道,是强盗!”
独闇直视他:“可以这么说,在这关头,我们就是强盗。”
“既是强盗,窃国殃民,怎可叫我依附于你?”
“你先别急着批判,先接受,再优化,后续实践中,我们可以相互不断地调整。毕竟建文帝,已经亡了,这是局面。”
“你们杀害皇帝,还要全部臣民都依附于你们,天理何在?”说到建文帝,方孝孺不由心殇,声音打颤。
独闇听出了,内心也受到感染。是,暗杀建文帝,这也是独闇过不去的坎儿。
但是已经走上了这条布满尸骸的帝王之路,这就是不可避免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