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为
天边墨云依旧。
唯有几只乌鸦,拍着肩膀,振翅高飞。
顾声声抬起头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许片刻,老妇人端了两碗米粥进来。
“姑娘,吃些早食吧。”
米粥很稀,没有配菜。
顾声声淡然一笑:“多谢婆婆。”
“那姑娘……那便不打扰姑娘了。”老妇人点了点头,局促地走了出去。
顾声声也不委屈自己,几口便喝完。
她并不嫌弃这碗稀得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粥。
“疯女人,我那碗也给你喝了。”墨萧笑意澹澹地站在窗外道。
顾声声凝神片刻:“这一餐,你不吃,没人会给你做第二餐,还当自己是山庄二公子。”
墨萧瞪她一眼:“我只是瞧你瘦了许多,让你多吃点饭而已。你这个疯女人,怎么你还不领情!”
顾声声掰了掰指头。
她是渐渐地瘦下来。
这种瘦是无知无觉的,只是皮肉一分分地薄下去。
隐隐看得出筋脉的流动。
“清瘦是福,若过于丰腻,反而还会引起种种病端。”
墨萧露出几分踌躇之色,还是道:“你那是清瘦吗女人?别不当回事。”
“是我懂得这些多,还是你懂?”
顾声声死死掐着自己的手指,旋即淡然一笑。
她起身,将碗拿出去洗。
再回来时,发现门口站着昨天那个男人。
他好像站了很久。
她记得,他说他叫韩烁。
韩烁的唇线抿得很紧。
顾声声疑惑地问他:“你有什么事吗?”
韩烁欲言又止。
他有一丝怨恨深深地掩在了眼底。
墨萧闪过一丝犹豫:“怎么不说话?”
忽然。
远远的。
隔壁一位爷爷的屋中,忽有哭叫声传来。
尖利而凄厉。
随即。
翻箱倒柜之声,撞上桌椅等物的沉闷之声,叱骂之声,孩子惊哭之声一连响起。
闹嚷着不可开交。
顾声声和墨萧即刻冲了出去。
四面的邻居凝神听着,他们露出了同情和愤怒的神色。
然而。
愤怒过后,却一个接一个匆匆地关紧了自己的屋门。
墨萧一把扯住韩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哑巴了?问你话呢!”
“墨萧!”顾声声见他毛毛躁躁的,有几分不悦之情。
“好了好了。”墨萧皱眉,他松开韩烁,“这里怎么了?”
韩烁整了整衣襟,冷声道:“渝州城已经连续一个月发生暴民扰事了,暴民们称自己是墨丞山庄的人,烧杀抢掠,官府想管也无力管辖。”
“看来这城中魔道已经按捺不住,想借机闹事。”墨萧走过来,站在顾声声的身侧道,“你伤还没全好,不要插手这些。”
顾声声深吸一口气。
她握紧双拳,勉强按捺下自己出手的冲动。
她退开一步。
可韩烁却不住地回头看。
韩烁的眼神中有种狂热的兴奋。
顾声声低头看着他的眼睛,皱眉道:“韩烁?”
韩烁转过头来,眸子亮得妖异。
他口齿清晰的道:“该杀。”
顾声声一怔,停住脚步。
她有点不相信:“谁该杀?”
韩烁手指着隔壁爷爷的屋子:“全杀了,他们都该死,他们活该被抢掠,这座城的人都该杀。包括你——顾声声。”
他一字字都说得极其清楚,带着森然的杀气。
听起来像是钢钉慢慢钉入。
血腥而铁硬。
顾声声的嘴角蕴着一抹冷冽的笑意:“昨日还感谢我的救命之恩,今日就是这副面孔。”
韩烁不懈:“不过是碍于母亲的面子罢了。”
墨萧突然淡淡一瞥韩烁,他的神情间若有所思,随即道:“韩烁,是吗?”
他唇边浮起一抹森凉的笑意,伸手慢慢去捏韩烁的肩。
韩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看着他气质光明,神情平静温和的,慢慢地伸出手来。
那只修长的手,突然被另一双飞快伸过来的手架住。
是顾声声。
她抬着手,挑高眉毛,直视着墨萧:
“韩烁不过一言之失。”
“言为心声,”墨萧不让步,“疯女人,这个男人太危险。”
墨萧的言语虽简单,眼神里却分明还有内容。
顾声声抬眼,只觉得心口突然一紧。
她分明在墨萧的眼神里读出了“他很危险”这几个字。
顾声声怔了怔,她的手却丝毫不退让,只是抬头执拗地看着他。
雪白的衣袖一分一秒地沉下来。
她的手仍停在半空。
一动不动。
“疯女人,你只需让我来做。”墨萧看着她,神情似冷似热,“你很刚强很聪慧,唯一的缺陷便是心地过善,不够杀伐果断,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你这样的心软,要如何生存?”
顾声声觉得背上一阵阵发毛。
仿佛是衣衫上精心刺绣的针脚,一针针地戳在背脊上。
带着丝丝的糙与针的尖锐,逼向她软和的肉身。
她思付片刻:“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但为此故,虽死无悔。”
长街寂寂。
顾声声身姿站立笔直,长风从她的发间掠过,将言语的铮铮之音更远地传开。
那些属于热血,属于执着,属于信念的坚刚字眼。
一次又一次地敲破世俗寒冷的藩篱。
透过明亮的天光。
墨萧微微一震,他出神地凝视着顾声声。
良久。
他眼神光华流转,慢慢地收回手,向她笑道:“疯女人,但愿有朝一日,你不会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