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畏

屋顶上。

顾声声单手静静地举着白玉杯。

夜风清柔，是三秋桂子混合新菊的香气，馥郁而又清淡。

她从檐角望下去，庭院里种了一排桂树。

米粒大的嫩黄花朵，在夜色中珍重半歇。

却又不忍芳华辜负，将那魅香散得无处不在。

偶有一些碎花被风带起，落在顾声声的面颊庞。

风掠起墨萧宽大的衣袍。

他静默不动。

顾声声站在檐角，遥遥看着他。

她微微在风中苦笑。

一朵桂花般细小的笑容，闪现的一刻，便刹那消逝。

她突然重重地顿了顿脚。

举起酒杯。

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口，赶紧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疯女人！你喝那么多酒是想醉死吗？”墨萧的声音低沉。

顾声声醉眼迷蒙地转过头来：“我不会死，该死的另有其人。”

墨萧沉思：“你想杀了姜玥璃？”

顾声声凄然一笑，果然喝酒喝糊涂。

可不能什么都说，她赶紧岔开话题，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一霎的沉默。

顾声声并不催他。

自仰头，看向天际明月。

月色静好，光洁如玉。

“我也想杀姜玥璃。”墨萧沉吟道，“谁为了救你，疯女人，少在那自作多情。”

“好。”顾声声的回答半晌后才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几分古怪，“那谢谢你了。”

这一句话。

她灌了四口酒，分三次才说完。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你要治姜宸的眼睛？”

顾声声转动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随即又恢复了转动。

她的眉目看不出什么表情，连语气都没有变化：“他不欠我的，我替他治好眼睛，我也不欠他的了。”

墨萧自嘲地笑笑：“疯女人，你欠他什么了？”

顾声声转过头大口喝酒，哽咽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壶酒很快下去一半。

她的手突然被紧紧按住。

“别喝了。”墨萧的眼底有深邃的墨色。

顾声声偏头：“嗯？”

她的长发乱在风中，平日里明亮清醒的目光此刻烟波迷离。

墨萧看着她，目光里亦有些微微荡漾：“伤神亦伤身。”

“这点酒，倒无大碍。”顾声声话锋突然一转，“墨萧，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姜宸不是以前那个懦弱痴傻呆愣的姜宸了？”

“他涅槃重生了？死过一回，清醒了不少。”

“不。”顾声声眼中一酸，“虽然是我亲手杀死了小姜宸和大姜宸，可如今的他，才是原原本本，最真实的他。”

墨萧眉心一动，若有所思：“疯女人，你又在胡言乱语，我怎么听不太懂。”

顾声声不置可否地笑笑。

“听不懂是你蠢。”

“你！”他顿了顿，语气忽转凝重，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顾声声仰起脸冷冷地说：“去济世堂。”

墨萧奇怪地瞥她一眼：“济世堂？渝州城？”

“是。”

“前段时日渝州城魔道横行，你可知？”

“邪魔——我知道，所以我要去。”

墨萧摇了摇头：“疯女人，渝州大乱将起，我未必时时刻刻能和你一起，你确定你能保护好自己？”

“墨萧，我从没想过依赖任何人。”顾声声冷笑，拍拍衣服的灰向下而去。

她走得干脆而无畏。

身后，墨萧久久凝注她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

他看见那一刻她的眼神。

明锐，森凉。

带着淬火般的沧桑。

那般细微又那般深重。

令人心底如被绞扭般，轻轻一痛。